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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叫三遍的时候,黄连素醒了,这是几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当这个时候黄连素就要醒,今天也不例外,其实,她今天大可不必醒了,因为一个星期前她就下岗失业了,原来她一直在西陵县麻袋厂上班,去年她们的厂子就垮了,厂里需要一个看仓库的,她就因为是一个劳动模范,所以被留下来看了一年的仓库,现在厂子被一个福建省的老板买去,并且不再织麻袋,她也就从此失业了。
黄连素努力地闭上眼睛,她知道睁开眼睛窗外仍旧是一片漆黑,室内也还是一片漆黑,她努力地让自己睡着,可怎么样也睡不着了,往事象电影记录片一样从遥远的过去一直放到现在,并且又回到了零点。
她出生在西陵县一个小平民家里,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小生意人,做豆腐脑的,姊妹有六个,她是老小,象许许多多的她们这一代的人一样,黄连素初中一毕业就进了一家街道办的麻袋厂,然后在厂里认识了她现在的男人方解石,认识的第二年就结婚了,生了一个儿子名叫石龙葵,她的经历简单得让人事政工科的人除了姓名以外无法可填其它的项目了。麻袋厂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问题还是回到了上个星期,她失业了,这对她也没有什么,她母亲对她说,“下岗了?好!就跟我一道干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学做豆腐吧,我还正想将黄氏豆腐找一个传人呢。”黄连素没有答应,她有自己的想法,她想了五六天了,每次总是夜里想了千条路,白天还是原路行,一个想法都没有行动起来,从开小吃店、摆地摊、卖报纸,到开副食店、贩运大米,她都和丈夫商量过千百万次了,每每总是在丈夫的哈欠声中一个又一个的主意被否定了再否定,不是没有资金就是没有技术,不是没有店面就是没有特长,最后只得昏昏沉沉地睡去。有一天半夜梦中,她高兴地叫喊起来了,“我要去打工。”她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在深圳的一家大公司里,手不停地在拍着公司豪华的玻璃自动门,但很快被男人制止了,因为这一巴掌是拍在自己男人的大腿上,男人醒后摸了摸她的额头说,“是在做梦还是在发烧啊!”黄连素又来了眼泪,她认为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主意,可以将上述提到和遇到的所有困难都克服了,可是她却舍不得孩子,必竟孩子还只有五岁啊!这叫她怎么放心得下,怎么狠心得下哟!
男人为什么不着急呢?听着身边男人均匀的呼吸声,她有些妒忌,又有些气愤,亏他睡得着,一家人生活没有着落了,男人虽然被原来的工厂里留了下来,可是与从前大不一样了,现在实行聘任制什么的,做一天得一天的钱,不做就没有得的,这福建来的老板可太刁钻了,男人那个脾气呀,看他会做上三天好的啵。
鸡又叫了一遍了,天蒙蒙亮了。黄连素摸索着起床,她不愿意惊醒丈夫更不愿意惊醒儿子,就躺在席梦思上伸出左手在地上摸索着鞋子,因为没有找着,她就随便拉了两只鞋放在自己的旁边套在脚上,悄悄地溜了下来,走出房间才觉得一只鞋大,一只鞋小,她才意识到穿错了鞋,一只是丈夫的,一只是儿子的,刚打开房门,婆婆就从沙发上竖了起来,一边找鞋一边穿衣服。黄连素用两个手指在嘴上压了压,发出嘘的一声示意婆婆不要出声。婆婆心领神会,忙从自己怀里拿了芭蕉扇悄悄地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尽可能轻轻地放下。多年来,黄连素与婆婆就这样默契地配合得天衣无缝,简直就是一对要好的母女。黄连素小声说,“妈,你快睡一下吧,还早着呢。”
黄连素本来不想吵醒婆婆的,但是家里只有一室一厅的房子,从自己的卧室出来就只有经过客厅,到卫生间兼洗澡间去也只能通过那儿。婆婆也很能通情达理,在儿子还没有结婚前就死了丈夫,是婆婆一手将方解石拉扯大的,还是在谈恋爱的时候,方解石对她什么都依、真正是百依百顺,就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结婚后一定要带上老娘一起过,黄连素很不愿心地勉强答应下来了,但是自从婆婆接进家门后,黄连素就离不开这位婆婆了,简直就象自己家的亲妈妈一样,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虽然来自农村并且一字不识,但是城里的东西一学就会,从发煤炉生火到后来的用液化气,从开电视关洗衣机到用电饭煲,她一学就会,一会了就不让黄连素插手,黄连素倒也落得个小小的清闲。今天早晨的计划就是婆婆帮忙策划的,没有让丈夫和孩子知道,这是黄连素反复告诉婆婆要保密的,因为一旦丈夫知道就有可能要泡汤了。婆婆每天都要到菜市场去买菜,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千篇一律:“这个菜那个瓜呀的,如果是在我们农村呀,喂猪都没有人要,可城里就是贵啊,啥东西都值钱。”
昨天早饭后,婆婆买菜回来不说那一句老话,而是说了一句让黄连素非常兴奋也让她想入非非一整天的话,婆婆一进门放下菜蓝子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连素,连素,你不是说没有事干么?隔壁的二毛在古楼菜市场卖菜呢。”说完就从菜蓝子里拿出一把四季豆扬了扬说,“看,多鲜的菜,他说是刚从湖南贩过来的哪,你信不信?”
“什么?二毛也到菜市场卖菜啦!”
“不信?你快去看看,别老是闷在家里。”
黄连素也没有多说,就一路小跑到菜市场一看,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从前在厂里当宣传科长的二毛居然在吆喝着,“时鲜的四季豆啊,一块五一斤,快来买哟——”
黄连素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她忙围了上去同二毛攀谈起来了,两人一拍即合,二毛让她明天早晨五点钟起来,随他一道到一个叫大路河地方的菜贩子手中买菜,再挑到古楼菜市场去卖,从大路河到菜市场刚好要走一个多小时,抢在八点钟人们上班之前将菜卖出去。行情好,人走运的话,一天下来可以摸过三十块钱是绝对没有问题的。黄连素听了好兴奋,回家时特地到肉摊上买了一斤半猪肉,她得为此事庆贺庆贺一下,她的要求并且不高,不象二毛那样挣那么多,她想只要每天能挣一个十块钱就够用了。
离五点钟还有半过小时,黄连素决定要走了,她的家离与二毛他们会合的地方只有五分钟的路程,但是她宁可早一点去,宁可让自己等别人,不能让别人来等自己。黄连素从只留了一点门缝的房门边向内望了望,只见丈夫和儿子还在鼾睡之中,就放心了,轻轻地关上了本来就关上了的门。她仍不放心地对婆婆交待说,“龙龙起来后,要逼着他认真漱口,早餐一定要将牛奶喝完,解了大便再让他出去玩,只准他在小区院子里玩,不能跑到大街上。记住,不能让他同二毛家的孩子到一起玩,他们俩人到一堆就打架。”
黄连素走到门口象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说,“你要是煮稀饭的话要煮稠一点,不然解石吃后,上班会饿了的,要不,就到门口买两个包子。还有,今天是同事六头儿家孩子过生日,送礼的钱就放在床头柜里,我昨晚给解石讲了,他是晓得的,你再嘱咐一遍别让他忘记了,我们结婚和孩子出世时六头儿可是帮了大忙的。”说完,她又摸了摸裤子的口袋确信钱装在里面才放心地走出家门。
走了两步,黄连素又跑回去,进门就直奔睡房,婆婆以为她拿掉了什么,就关切地问,“是么东西拿掉了吧?”
黄连素扬了扬手中的一本《琼瑶小说选编》,边说边向门外走,“听说守菜摊好枯燥,就带本书看看。”
楼梯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七层楼一家门口的灯还亮着,这一家人从来不关灯,黄连素自从搬到这儿来以后就每天夜里看见七层楼亮着灯,并且一直到天亮。黄连素右手提着一个大麻袋,麻袋里装着一个小麻袋和一秆带托盘的小秤,左手摸索着楼梯扶手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四层楼,走出门楼口,她回头望了望自家的窗口,婆婆已经关了灯,一定是怕用了电,关上灯独自坐着。
黄连素望着自家一千遍一万遍的二单元四楼左一的一室一厅,回头边走边又不禁感慨万千,这房子还是她哥哥借给他们住的,去年厂里垮了的那阵子,厂里的房子一批批地卖了,他们住的一间房子也未能幸免,他们只得在郊区租了两间平房,每天要跑大老远的上班或者送孩子上幼儿园,去年年底,大哥被远在澳大利亚的侄儿子接去了,就将房子让给他们住,原来说卖给她,后来大嫂有些不情愿,说“将来能在澳大利亚住得好吗?那洋媳妇能相处得好吗?万一要是再回来,我们到哪儿去住?”大哥就发话了,“这样吧,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们住,我们如果再要回来时,在没有弄到新房前,我们住,将来送给你们,反正我是看不中这套房子了。”大哥还同嫂子开玩笑说,“等我们从外国回来了还能住这房子么?我们是归国华侨啦!”嫂子说,“你想得美!”这说明他们不一定卖,那么自己现在还是住着别人的房子,黄连素虽然和哥哥有很深的感情,但是她不希望哥哥现在回来。
转过几个弯,又走过一个长长的小巷就到了一条主要街道,再一拐就到了古楼菜市场。黄连素以为自己提前来了,一进市场里面就热热闹闹的,二毛就向她这边挥了挥手喊道,“快过来,我正准备上你家喊你呢。”那话中分明含有责备的意思。黄连素想,不是说好了三点钟准时见么,我还提前了半个小时呢。她正愣着时,一辆长长的东风汽车就开到她的身边卟的一声刹住了。二毛从车上对下喊道,“手伸给我,我拉你上来。”
这是一辆敞篷车,里面坐满了好多人,男男女女的足有十来人,有说有笑的。二毛伸手拉黄连素上车的时候,有一个满面络缌胡子的彪形大汉在二毛屁股上死劲地拧了一把,并且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嘴巴对着二毛的耳朵小声说,“是不是你的老感情啦?好白嫩的妞啊。”虽然声音小但是满车厢的人都能听见,并且一齐爆发出一阵阵肆意的笑声。黄连素很不好意思地在离二毛很远的地方找了个座位,说是座位,其实是两块长长的木板靠在车子的左右墙板上,上面布满了厚厚的灰尘,黄连素忙用袋子垫付在屁股底下,低下了头一声不吭地坐着。除了她,车厢里气氛非常活泼,有两个女人一直不停地叽叽喳喳的,一个胖一点的女人说,“奶奶的,老娘昨晚胡了一个邪牌,双豪华七对海底捞了,每个人都封了顶。”一个人插嘴问,“打多大的牌?”“一科钱封顶。”“那你不赢了好多钱么?”“奶奶的,有两个人打跳伞了,没有钱开给我。”一个男人插嘴说,“没有开?那你太不划算了。”胖女人说,“那有啥办法?人家没有钱呐。”“将他搞得睡一觉,不就扯平了?”车厢内又爆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胖女人向那插话的男人扑了过去,一边伸手抓他的痒痒一边骂道,“来,来,来,老娘看你有多大狠气呢?”那男人一边卷缩成一团躲避,一边不停地求饶,还不忘在开玩笑说,“傻女人,算了算了,实在没劲了,昨晚被我媳妇掏空了。”
黄连素也忍不住地想笑又不愿意太放肆地笑,就从口袋里抽出手来捂住嘴巴,这只手一直放在口袋里攥着钱,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更没有一次带这么多钱出门,她不想让这一点救命钱节外生枝,就是一直用手捂着口袋。这只手一抽出来就碰着了上衣口袋,这一惊非同小口,她将家里的钥匙带在身上了!你看这该死的脑袋,刚才临走时还将钥匙特地搜出来放在桌子上的,怎么走时就顺手拿起来放在口袋里呢?家里怎么办?解石也只有一根钥匙,婆婆是没有的,她说她不要,怕掉了,假如婆婆要是出来买菜,那门怎么办?婆婆这会儿肯定在到处找钥匙了,她会不会想到是在我的身上呢?黄连素想到这里突然大叫一声,“停车!”司机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叫吓着了,来了一个急刹,车内的人在向一边倒的同时眼睛齐刷刷地望着黄连素。二毛轻声地问她,“乍啦?”黄连素大声说,“我的钥匙带在身上了,家里不会开不了门吧。”
“唉哟,我的妈,我以为是啥子大事呢,原来是这鸡毛蒜皮小事一桩,吓着我们一跳了,不就是钥匙吗?”司机在抱怨声中又加大油门向前开,似乎要将刚才停车时的损失夺回来。
众人又一阵牢骚,有人说,“真是娘儿们的,大惊小怪的。”
二毛安慰黄连素说,“不要担心,说不定我们贩运菜回来,家里人还没有起床呢。”
胖女人尖叫着发出了一声感慨,“哟——,还是二毛这小子体贴人啊!”大家又都同二毛开玩笑。
二毛懒得搭理他们,就拿出手机打电话,并不停地讨价还价。黄连素听了听,也没有听出个啥名堂,就干脆望着车外。车外的田野和村庄正一拔一拔地被飞速奔驰的汽车甩在后面,三三两两的人慢慢地开始上路了,从汽车上向下望,就象是一个接一个的包袱丢在路上似的。
原来一直以为大路河是一个河边,没有想到竟是一个小村子,拐过山咀就是一望无际的蔬菜田,还有好多塑料大棚,那里面一定也种着蔬菜了,车子到了一排小洋楼前就停了下来,从屋内走出一个中年妇女对车子喊道,“今天的货在田里,我男人在那儿等着呢,就在老地方。”司机又发动了车,一个男人从车篷里伸出头对站在楼前的中年妇女说,“你男人不在呀,我留下来怎么样?”中年妇女随着车追赶了几步,象是担心他听不见似的大声说,“你敢下来,看老娘不搞死你。”车内又是一阵大笑。不知道哪个人说,“看看,总想占别人的便宜,上的却是大当。”车内笑声更大了。
人们纷纷从车上跳了下来,男人们也不管现场有不有女人,跳下车还没有来得及伸腰就搜出鸡巴哗哗啦啦地撒尿,有人一边撒尿一边说,“蹩死我了,蹩死我了。”胖女人骂起来了,“笑什么笑,以为老娘没见识过?”
黄连素低着头从男人们跟前走过,她惊诧于当地的农民怎么样有这样的种菜手艺,同时也感叹城里人的懒惰。再望一望这些农民们盖的小洋楼时,她的心里就不平衡了,她觉得这些年自己是白活了一回,也枉为城里人一场,她想今天是一个起点,一定要抓住现在这样的一个机会好好地挣钱,挣钱买房子,挣钱供儿子上好的学校,挣钱给儿子娶个好媳妇。
黄连素在二毛的介绍下,来到了一口藕塘边,一个面色黄瘦的老人给她上了一麻袋莲藕,并且帮她背到车子上,黄连素数了钱道了一声谢谢,就坐在车上看其它的菜摊子们挑三拣四、讨价还价的样子就觉得好笑。突然,她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多进一点菜,将品种搞多一些,于是就又跳下车,拿了垫在屁股下的蛇皮袋子,来到了一块塑料大棚前,买了十斤四季豆、五斤蕃枷、三斤辣椒,一层一层地装在袋子里,抱着送到了车上。
大家准备好了,车子启动走出了村子,黄连素突然大叫一声,“我的书,我的书掉在地里。”
大家哄笑起来了,有人笑得抽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菜贩子还爱看书呢。”司机这回态度却非常地友好,停下车来问她要不要回去拿来。黄连素说,“停一停,我去拿来。”黄连素就跳下车一口气跑进村头的地里,《琼瑶小说选编》还静静地躺在地角边,是她刚才装菜时,从袋子里倒出来放在这里的,一不小心就忘记了。
回城的路上大家都活跃了,是啊!看着这一堆一堆鲜嫩的蔬菜就是一堆堆的钱哟,怎么不高兴呢,络缌胡子就靠在黄连素身边讨好卖乖地说,“是第一次上路吧。”
黄连素见他没有恶意,就点了点头回答说,“是的。”
“那你今天要带点水?”络缌男人挪了挪身子靠得更近了说。
“什么叫带水?”
“你想想,这鲜嫩的菜经得住太阳晒么,要带点水防止蒸发,不然就要掉秤了。”见黄连素摇了摇头,他又说,“你会称秆吗?”
黄连素点了点头。
络缌男人说,“我指的不是简单的认秤,我说的是你会不会弄秤,比方说,秤八两菜让人看了觉得象是一斤,或者-----”
“好了,好了,猪大头。”络缌正说在兴头上被二毛吼了一声就打断了谈话,二毛说,“你尽没有教一点好的。”
络缌男人很不高兴地嘟哝着说,“你也管得太宽了吧,又不是你老婆子。”看来他很怕二毛,见二毛用眼睛狠狠地盯了一下,络缌男人就再也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又去撩别的女人。
终于进城了,城里又是一个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热闹世界,抢在八点钟上班之前赶到了菜市场是他们一行的目的,黄连素按二毛说的在一个空地方占了一个位子,从大麻袋里拿出一个小麻袋来铺开在地上,然后将几样菜一一摆在上面,又拿出小秤来放在一边,蹲下来一本正经地卖起了菜,她暗暗地下决心:只要有一个人买了我的菜后我就再去吃早饭,没有人买菜的话就饿死也不吃早餐。
古楼菜市场是西陵县城最大的菜市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拔一拔地来又一拔一拔地走,推进涌出,小贩和坐商一声接一声地吆喝,喊声高高低低,此起彼伏,汽笛声、喇叭声、争吵声又一阵阵地推波助澜,真是一个繁华热闹的好去处。
黄连素羡慕地望着二毛那边,二毛正在满腔热情地吆喝着,双手不停地分菜捡菜,有条不紊称菜数钱,一眨眼工夫围了一大圈人,而她这边还是冷冷清清的。这时一个白发的老太太左手提着一只鸡,右手挽着一蓝子鸡蛋,神情惊诧地站在她的面前盯着她。黄连素抬起头和颜悦色地问道,“老奶奶,你要点什么?”
老奶奶望着她许久没有说话,就放下手中的东西说,“大妹子,你是新来的吧?”
“你咋知道?”黄连素很惊奇地问道。
“你这块地盘是我的,我在这地方站了快三年了。”
“啊――,是吗?”黄连素再低头看了看地面,好象不相信似的,又四处瞧瞧看有没有其它标志,她真的不敢相信这空空的地方居然还有人说是自己的,她有些不相信,不得不再看看老人,老人一脸严肃的样子,她还不完全相信似地问,“那我怎么办?”
老奶奶笑了笑说,“找市场管理处的人。”说完也不管黄连素同意不同意,就站在黄连素的前面大大方方地摆起了地摊。
二毛眼疾手快,他丢下手中的活,跑了过来说,“走,到我那边去,咱们共一个地摊。”说完就伸出大手三把两把地收拾好麻袋上的菜,也不管有沙有水的,一下子抱了过去,还不停地回头向黄连素解释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昨天忘了给你讲,这地方是要付摊位费的,得先到管理处登记,明天我再给你弄一个。”
蹲在二毛的旁边,黄连素心里也就踏实多了,胆子也大了些,就开口试着吆喝了几句,果然有两个人围上来了,问这问那的,虽然最终没有买她的,但她很高兴,必竟有人问津了。人的心情好,做事就很顺手了。一个白白净净手拄拐杖的老人过来了,颤颤抖抖的手不停地晃动,他说“要黄瓜二斤。”黄连素很高兴地给他拣了二斤上好的黄瓜,还边拣边称赞这黄瓜如何如何地好,吃了后又是如何如何的有营养,惹得白老人喜上眉稍,连连夸奖黄连素是个好人,他说,“好人就一定要发大财的。”黄连素听后心里象喝了蜜一样的甜,心里更踏实了,笑也自然,胆量也大了,喊声也就随着大了起来,脚就不再发软打颤了。黄连素想,人活着不就是要图个让人赞美几句么?就凭这一点,今天就是不赚钱也要笑下去,这菜也要正规正地卖下去。
黄连素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工商所的人来了,象长了眼睛似的直奔黄连素和二毛的菜摊。二毛眼疾手快,赶在他们一行人问话之前,指着黄连素对他们介绍说,“各位爷们,这位就是我妹妹,她下岗了,没事干了,我让她跟我学一学,过一段时间再让她单干了,再去挂个号。”二毛一开口就让人好笑。工商的人说,“什么爷们爷们的,完全是黑社会那一套,再要乱讲我们就要罚款了啊。”另外一个人说,“二毛,你是不是心里有鬼呀,我们没有说要收你的费呀,你咋慌乱成这个样子?”
二毛忙撒了一遍烟说,“各位爷们。”说到这儿他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你们都知道,我好胆小,我遵纪守法。”说到这里大家都笑了。工商的人瞟了一眼黄连素就没有再说什么,顺着摊位向前走了。黄连素倒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二毛安慰她说,“怕什么?你又不是做贼,我们是堂堂正正的生意人,不就是要交管理费么,明天给送他们不就得了。”
黄连素说,“二毛,这卖菜还要交管理费呀?”
“嘿嘿,多着呢,什么税务、工商、城建费、卫生费,还有摊位管理费。”二毛边卖菜边说话两不误。
“还要收这么多钱啦,那不要亏本呢?”
“亏不了的,亏了谁愿意在这儿喝西北风呀。”
黄连素觉得二毛说话时话中有话,她决定好好地跟二毛学一学,争取一个星期就要将菜场的一切情况摸索清楚,也将这卖菜的决巧摸一个门道出来。这时,旁边一个副食店的VCD里放出了刘欢的歌,“今夜又走进风雨中,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她觉得这歌唱到她心坎里去了,说出了她的想法和心事。是的,自从失业后,她有过灰心丧气,心灰意冷,她一度还有过自轻自贱的念头,她买了一瓶安眠药,多少个日夜,当丈夫睡了,孩子外面去玩时,她想喝下去一死了之,但一想到孩子小,无人照顾,就犹豫起来,有一次被婆婆发现了,就让方解石日夜不离脚地守护着她,看着一家人这么关心她,这么地爱她,她的心软了,她决定好好地活下去,没有工作,就是讨米要饭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活着必竟是美丽的,活着是多好啊!
“喂喂,”一个年轻人对她喊道,“卖不卖呀?”
“啊,啊,啊,”黄连素慌忙拾起秤来说,“卖,卖,卖。”
买菜的人走后,二毛说,“还在开小差呀,想什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走神别人可能将你的菜拿走了呢。”
正说着,听见有人喊妈妈,黄连素怎么听起来都象是自己的儿子在叫,她连忙抬起头四处寻找,果然是儿子。婆婆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提着一个方便袋子正向这边走来。黄连素摇晃着双手喊道,“龙龙,这边来,龙龙,这边来。”
儿子龙龙挣脱奶奶的手一路跑了过来,沿路还踢翻了一个买菜人的蓝子,那人也没有计较,还关心似的说了声,“跑慢点,小杂种。”奶奶则一路不停地道歉。
再一看儿子,黄连素觉得比自己平时招呼的还要干净些,就放心了,问他吃早饭没有,吃了些什么,吃饱了没有。儿子就笑了笑她说,“你没有吃早饭呀?”黄连素这才觉得肚子里咕咕叽叽地叫唤个不停,这才想起自己真的还没有吃早饭,再想想是吃中饭的时候了,又不觉好笑,就问婆婆说,“钥匙在我身上,你怎么出来买菜的?”
婆婆说,“我想,反正中午要给你送饭,就给龙龙卖了油条、牛奶,我自己则做粑吃,你看,还给你带来了。”
儿子则在一边同二毛周旋起来,他认识二毛,平时两人不分长幼地胡作非为,到一起就有些没大没小的了。
看到二毛在一边,黄连素就将自己的大麦粑掰做两半,给一半二毛。二毛说,“你吃吧,你这一点能够填饱肚子吗。”
听说黄连素没有吃早饭,婆婆就心疼地骂了起来,“你这个要死的,人是铁,饭是钢,不吃咋行,再节约也没有克扣自己饭食的道理呀。”
黄连素示意婆婆不要大声喊叫,免得让人听了难为情的,就说,“你小声点好不好,别人听了说我无能呢。”又将半边粑再次递给二毛说,“尝尝我婆婆的手艺吧。”二毛不再推辞接着咬了一口,就大声地称赞婆婆做粑的手艺不错。
黄连素咬了一口也觉得好吃,一看,是素肉、鸡蛋拌葱花做的馅,再加上用芝麻油一煎,自然又香又脆,的确好吃。有几个菜贩子早就叫开了,“哇,你们婆媳真好顺,就象娘儿们的。”也有人说,“你能做这么好吃的粑,不如干脆到咱市场上来专门做粑卖吧,肯定能嫌钱的。”
“你看他们说的怎么样?”二毛边吃粑边对婆婆说,“我给你找个地方摆摊。”
“别开玩笑,她要帮我招呼小孩子呢。”黄连素说,“别吃着碗里想着锅里。”
婆婆连忙说,“我老啦,手脚不灵敏了。”
儿子吵着要吃冰琪淋,黄连素坚决不同意,说是吃了拉肚子,婆婆则忙做解释工作。二毛就从钱袋里拿出了一个五元的钞票晃了晃说,“叫我一声爸爸,我给你买。”龙龙则大声地喊起来,“爸——,我要吃冰琪淋,”接着就不管二毛同意没同意,抢了钱就直奔副食店前的冰箱。奶奶则在后面喊道,“慢点,慢点。”
二毛就责备黄连素说,“孩子小,就着他点,这叫发挥个性嘛。”
黄连素没好口气地说,“吃了拉肚子,你给药费不?”
四周的人笑了起来。
儿子左手拿着一个冰琪淋,右手拿一个带柄的糖人儿一跳一蹦地摇过来,对妈妈说,“我要游泳圈。”
“要你个头,”黄连素骂了一声,转脸对婆婆说,“快点将他带回去,在这儿吵死人的。”
婆婆牵着龙龙边走边回头说,“早点收摊吧。”
黄连素又对着儿子喊道,“龙龙给叔叔说再见。”
龙龙转身对二毛扬了扬手中的冰琪淋大声说,“叔叔再见!”
午后的生意有些清淡,也许是人们都去午休了,市场上的喊叫声也歇息下来了,黄连素就掏出书接着看了起来。
黄连素正在低头看书时,一个小伙子走到她面前兴奋地叫了一声,婶婶。黄连素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站在她的面前,头上戴一顶半旧的草帽,上身穿一个破了大洞小洞的汗衫,大概是穿的时间长了,有一个地方还打了一个小小的补钉,下身穿着又短又小的裤衩,有点与他的年龄不相称了。黄连素愣了愣,又想了想说,大声地叫起来,“啊,是你呀小棒子。”小棒子是方解石老家的一个侄子,那年,她和方解石刚结婚时回过老家一趟,因为方家在老家已经没有那样的亲人了,小棒子的父亲就算是一个远房的亲人了,这样就认了兄弟,虽然说后来老家的人来过两次,但是她们一家再也没有回去看看。
“小棒子你是啥时来的?”黄连素从回忆中走出来惊喜地问,“怎么没有到家里去?”
“去过了,家里没有人,”小棒子很得意地说,“我开始找不着,忘记了,后来在一位老人的指引下才找到的。”
“你一人来的?”黄连素这才意识到小棒子可能同婆婆她们走叉了,所以没有碰上。
“不是的,我爸爸在县医院里住院,钱带少了,妈妈说让我先到你这儿来借一点,后天回家去取,再还给你们。”
“啊,是吗?你爸不要紧吧。”黄连素关切地问道,同时心里象是鼓点一样地敲着,家里哪里来的钱啊,上个月的水费和电费还欠着没有交,幸亏收费员都是原来一个厂的人,所以留了面子,这一点贩菜的钱还是婆婆的私房钱,没有让解石知道,要是让他知道我拿了他娘的私房钱那不等于要了他的命么?看来这一时三刻也不好找人借钱了,而且医院里也不是一百两百块钱能解决问题的,就问道,“得的是什么病?不要紧吧。”
“是肺结核。”小棒子添了添嘴唇咽了一口唾液说,“妈说,先借八百块钱。”
黄连素看他的样子就避重就轻地说,“还没有吃午饭吧,”说着就从口袋里搜出了一张五元的钞票递给小棒子说,“快,快,到对面的小吃摊上下碗面条吃了再说吧。”
不一会儿,小棒子手里拿着一张二元钱的钞票走过来递给黄连素说,“婶婶,只用了三块钱。”
黄连素没有等他说完就说,“你拿着用吧,你先到医院里去,明天一早我同你叔叔一同去看你爸爸时再将钱送到医院里去。”
下午,菜市场生意明显地冷清下来了,黄连素扭头四周一看,三三两两的人在打渴睡,三五成群地揍在一起“斗地主”,叫喊声也不亚于开市时的热闹。二毛说了一句“拜托”后,就让黄连素给他看看摊子,也揍了过去,虽然黄连素不让他去,但是他还是去了,摊子扔给黄连素,她就搞不懂这些人起五更睡半夜的辛苦挣钱,却要拿到赌场里去挥霍掉,与买菜人斤斤计较、分文必争,甚至争得面红耳赤,却在赌场上一掷千金,一点也不犹豫。这是何苦呢?让黄连素想不通的是不一会二毛就过来拿钱袋,手里一百块零钱输完了。黄连素说,“二毛算了吧,娱乐一下就算了,见好就收。”
输红了眼的二毛没好气地说,“你扯卵子蛋,你又不是我老婆,管得太宽了点吧。”
大家一哄而笑地喊道,“二毛,二毛快来吧,怎么情意绵绵的。”
黄连素壮着胆子骂道,“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大家更乐了,“你又没有试一试,怎么知道我们的东西不好?二毛的东西怎么样?”
黄连素知道说他们不赢,就干脆不搭理他们。她的菜只剩余十来斤左右,她想卖完了就走。她东瞧瞧西望望,眼见的确没有人来,就从蛇皮袋子里掏出《琼瑶小说选编》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她爱看琼瑶的小说,她觉得小说里的人物一个一个都是自己的化身似的,她向往书中人物的生活,她甚至想要是再年轻一回,就一定要象书中的人一样轰轰烈烈地爱一场,热火朝天地爱一个人。每每看到精彩处,她总是止不住地热泪盈眶,有一天晚上还被小说中的人感动得哭湿了枕头,以致解石说她走火入魔了,开道她说,“那是小说,小说里讲的全都是假的,现实生活中要真的有那些事,还了得?”
黄连素不那么认为,这是她与丈夫方解石唯一的不同之处,她觉得,生活是实在的,没有错,但是应该多少留一点点憧憬和幻想,她愿意永远生活在这种完美的幻想中,哪怕是一种麻醉呢。有时,她烦了,看看小说就觉得一阵轻松,她累了,看看小说就是一种休息,那一次她看种了一件衣服,一看价格就是三百多元,除了结婚时买过这么贵的衣服外,她连想都没有想过。可是厂长的妻子第二天就穿在身上,她觉得心里很是不平,她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别人能穿,自己却不能穿呢?人家就是他妈的富贵命么?她气得有两天没有去上班了,后来,是什么让她想通了,还是琼瑶的小说,她觉得今生今世再也离不开琼瑶了。
这时来了一个大胖子,说是要二十斤土豆,黄连素就赶紧喊二毛过来卖。二毛正赌在兴头上,就说,“你帮我卖一下,没看见我正忙着嘛。”
大胖子见二毛这样一个态度就走开了,嘴里还不停地说,“人家照顾你,你还不买帐,太愚蠢了。”又到了另外一个摊前,那摊主正在打盹,喊了两遍才醒,醒来就问胖子要什么。胖子说,“要二十斤土豆。”摊主说,“没有那么多,只有十斤左右。”胖子想让他想一想办法,摊主就不耐烦地说,“那就明天早上来吧”。胖子气愤地离开了,转了一圈也没有买到,又转到黄连素的摊前。黄连素好心地说,“大哥,就来点莲藕吧,跟土豆一样的价格。”胖子正在犹豫,黄连素就猜透了他的心思似的说,“你是办好几桌酒席的菜吧,藕代替土豆是再好不过的,莲藕莲藕,年年都有嘛,”胖子打破僵硬的脸终于禁不住地笑了,迟疑了一会说,那就来十斤藕吧。双方就价格讨价还价了一会,胖子终于将价格杀到了他所满意的每斤八毛。黄连素将地上所有的莲藕装在一个蛇皮袋子里一称有十一斤半,胖子又说,“一斤半就算了,”黄连素一算帐就觉得划不来,不愿意少这一斤半,胖子说,“你要不少,我就不买了。”双方又争论了一会。这话让正在“斗地主”的二毛听见了,他手里拿着扑克牌走了过来,偏着头指着胖子说,“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哆嗦,说好了的价格,一个愿买一个愿意卖,你还在要少什么?人家是在这儿喝风呀。”
胖子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放下手中的袋子说,“我跟她买菜关你什么事,你嚷那一门嚷?”
黄连素连忙打开除说,“算了算了,我少了一斤半就是,你快走吧。”
胖子正在数钱,二毛就说,“不卖了。”接着就一把从胖子手中夺过装菜的袋子,扔在自己的面前。胖子火了,他对黄连素说,“我问你,这是你的菜还是他的菜?”
黄连素避而不答,就一把将二毛推了过去,二毛还僵持着不走,黄连素干脆就将他推到打牌的地方,按他坐了下来,其它牌友说,“算了算了,出牌吧,出牌吧。”
黄连素又跑回摊前,不停地向胖子赔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他脾气不好,他脾气不好,你就原谅一回吧。”
胖子说,“他脾气不好,我脾气还不好呢,看在他是你男人的份上,我今天就算了,不然,我肖大胖子是不怕人的呢。”
周围的人都笑了,黄连素也就不好意思地朝他们呶呶嘴,那意思是说,算了吧,别再多嘴了。胖子提着袋子骂骂咧咧地走了。黄连素总算松了一口气,一天的菜卖完了,那感觉就象刚打胜了一场重要的战斗,有一种凯旋而归的胜利感。黄连素扫了一扫四周,见好多同伴们都陆续地走了,正准备走时,看到地面上太脏了,又从对面的楼梯间里借来竹扫帚将摊位四周扫一遍,刚扫了一半,二毛望见了,他跑过来一把将她手中的扫帚夺了过来,扔到地上说,“没事做,快回去吧,这是清洁工做的事,你将他们的事做了,不就是等于夺了他们的饭碗么?你这不是要了他们的命么?”
黄连素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说真的还是说假的,就有些犹豫起来了,拾起了扫帚胡乱地将另一半简单地扫了,她握着手中的扫帚正在考虑是否将它送回楼道里去呢,还是回家。这时从市场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个拿着话筒的女同志走在前面,后面一个高高的男子扛着一个摄像机,后面跟着好多干部模样的人,那女的一边走一边问两边卖菜的人说,“请问你们当中有没有下岗的职工?”
人们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安静的菜市场又活跃起来了,打牌的停下来了,聊天的也来了兴致。
二毛也走过来了,他扬了扬手中的二百元钱对黄连素说,“看,我将本钱撵转来了,还赢了一百块钱呢。”
黄连素并不搭理他,一门心思地望着进来的人群,她猜测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二毛就向他们挥了挥手喊道,“喂,你们不是要找下岗职工吗?我就是。”
那一群人听他一喊,真的走过来了。团团围住了二毛,女同志将话筒对准了他,“请问你是哪一个工厂的?”
二毛见他们来真的,用左手捂着脸,右手指着黄连素说,“不是我,是她,她才是下岗职工呢。”
女记者又将话筒对准黄连素说,“大姐,请问你是哪一个工厂的。”
面对闪光灯,黄连素出奇地镇定,她抬起头说,“我是麻袋厂的。”
“请问你是什么时候下岗的?”
“去年。”
“你原来是一名工人,下岗后在这儿卖菜,请问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什么想法,家里人要吃饭,不做事就没有饭吃。”
“你不觉得不好意思吗?”女记者的提问越来越尖锐了。
“一不偷,二不抢,用自己的双手劳动挣钱有什么不好意思呢?”黄连素对女记者的提问有些不耐烦了。
“请你说说你一天卖菜的情况?”
“早上三点钟起床,到几十里外的乡下运菜,然后就在这儿卖给市民,我今天贩了一百斤左右的菜,大概赚了五六十块钱。很简单,就这样。”
“很好,谢谢你!”女记者握了握黄连素的手,又对着摄影机说了一大通话,黄连素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不是听不进去,她对这些报道不感兴趣,她准备收摊子回家。
那个扛摄影机的男子走了过来,指着身边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说,这是我们的赵县长。女记者赶紧将话简伸到她和赵县长之间,男的则用镜头对准他俩。
赵县长用白白净净的双手紧紧地握着黄连素的手,一边不停地摇晃着一边微笑着说,“了不起,下岗不下志,不给厂里增负担,为国家分忧啊。”又回头对身后一个瘦高个子说,“钱局长,以后要多多报道这样的先进典型啊!”
女记者忙将瘦高个子介绍给黄连素说,“他是我们广播电视局的钱局长。”
钱局长伸手从地上一张硬纸箱上拾起《琼瑶小说选编》,说,“约,还在学习呀,了不起!了不起!”
黄连素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小声说,“没事干的时候消磨时光。”
“你什么学校毕业?”钱局长问。
“西陵县一中毕业。”
“这样吧,我们《西陵日报》印刷厂要招几名校对员,你明天去试一试吧。”
“真的?”黄连素两眼放光地注视着钱局长,不相信自己耳朵似地重复了一遍说,“是真的?”
女记者说,“是真的,今天已经在电视上做了广告呢。”
赵县长一行人走了。大家都围拢过来,说七说八的。二毛有些气愤又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他妈的,早知道就这么随便聊几句就可以上电视的事,大不该让给你了。”
黄连素拔开人群回敬了他一句说,“谁让你没有安好心呢!”
大家又笑了一阵,有的感叹了一阵,又回到了各自的摊位上忙自己的活了。黄连素拿起书,用蛇皮袋子一卷,装进麻袋里,回头对二毛说,“二毛我明天还要同你们一道去贩菜卖,三点钟一定要等我啊。”
“别说快活话吧,明天你就是报社的人了,还在同我们逗着乐呀。”
“二毛,我是说真的,我先同你们一道去贩菜,中午再抽空到印刷厂去试试,考不考得上,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要得,要得,只要你看得起,明天一定等你。”
黄连素走到菜市场的东头,在肉摊上称了半斤素肉,又走到鲜鱼市场称了一斤儿子爱吃的大龙虾,再买了一斤西红柿,转了转,就犹豫起来了,转了一会就走出菜市场,到了新华书店,她要给儿子买一本《白雪公主》的连环画,不知乍的,龙龙近段时间对连环画特别感兴趣,她就是没有钱买,昨天晚上她一高兴就答应儿子说,今天一定给他买一本,没想到真的应验了,她对自己很自信,她早在昨天就相信今天一定能挣到足够的钱的,所以在儿子面前夸下了海口。
黄连素走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婆婆就风风火火地迎了上来,一见面就焦急地说,“我的天,你总算回来了,龙龙和别人打架了。”
“跟谁打架?”
“二毛他家的儿子。”
“早晨临走时我不是给你讲了的,叫你不要让他们俩到一起的。”
婆婆不做声,两人急急匆匆地走了一阵,婆婆终于忍不住说,“二毛的媳妇正在院子里朝我家骂呢?”
转过弯刚一走进住宅区,就听见二毛的媳妇扯着嗓子在大声叫骂,“妈个鸡巴的,不要以为老娘的儿子是好欺负的,再要叫我碰上了,一定打断你的狗腿。”
黄连素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上前赔礼道歉,不停地说好话,二毛的儿子则在一边哭,还不停地向黄连素告状说,“是龙龙先动手打了我,还叫别的孩子也打了我,呜呜,呜——”
黄连素正蹲下身子边用衣角给孩子擦眼泪边安慰他说,“别哭了,别哭了,是龙龙不好,回家后,我一定打他的屁股,狠狠地打。”
二毛的媳妇啪地一巴掌打在儿子的脸上,丑话连篇地骂道,“哭你妈的个鸡巴,有个狗卵子用,只知道哭。”
婆婆则上前劝道,“孩子们吵驾,过一会就好,别往心里去。”然后抱起二毛的儿子说,“走,奶奶给你买好东西吃。”
二毛儿子才止住哭声说,“我要喝娃哈哈果奶。”
一场口角就这样平息了,黄连素筋疲力尽地进了家门,又忙起了家务,她淘好米放进电饭煲里,又打开电视机,然后坐下来边拣菜边看电视,正是播放“西陵新闻”的时候,她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就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她想怎么才能让丈夫方解石知道呢?对,给他们厂里打电话,可是家里又没有电话,怎么办呢?到隔壁去打吧,又不好意思,干脆跑到街头去打,她不顾一切地冲下了楼,以致有几个下班归来的人以为她家里吵架了呢。她三步两步跑到公用电话亭子前拔通了方解石他们厂里的电话,她急于要将自己上电视的事告诉丈夫,她这一辈子还没有上过电视呢。可是厂里说他下午没有去上班,厂里刚才还在四处找方解石有事呢。什么?方解石居然不上班,那,他会野到哪儿去呢?不可能,他是一个最守时的人!黄连素一屁股瘫坐在电话亭边的长凳上,目光无神地望着大街上穿梭来往的车辆,她想,中午在上班,那么在六头儿家送礼,吃中饭,饭后到哪里去了?会不会在他家打牌,可方解石从来不打麻将,他也不会打麻将,她想还是给六头儿家打个电话吧。可是她又忘记了他家的电话号码。她只得又爬上四楼回家拿来电话号码,电话打过去了,六头儿说,“啊,是嫂子呀,我正准备找你呢,大哥在我这儿,你放心吧。”
黄连素觉得有些蹊跷,就说,“你让解石接个电话。”
六头儿说,“他正在蹲一号呢,有什么事你就给我讲吧。”
“没有啥事,他老家的哥来了,有急事,在医院里。”黄连素本来想晚上再说,免得解石着急,六头儿这一逼,就说出来了。
“啊,是这样呀,可是,可是------”
“什么可是可是的,方解石呢?”
“实不相瞒,嫂子,他喝醉了。”
“我的天。”黄连素差一点就哭起来了,她强忍着眼泪说,“不要紧吧,我就过来接他。”
黄连素一肚子的苦水没去说,他还有闲情逸致喝酒,而且还很潇洒地来了个一醉方休,这可害苦了我,儿子这时候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儿子知道刚才闯了祸,肯定不敢回家,还得去找。还有,那八百块钱到哪儿去借啊?!不借?他哥就得等死,说啥也要帮他将钱借到手。
接回方解石,放倒在沙发上,婆婆就进来了,对着方解石又是骂又是扯,说“看看,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成个什么体统啊,我怎么得了呢?”
黄连素说,“龙龙呢?”
“还没有回来呀!”婆婆大惊失色,转身就往外跑。黄连素撵到门口说,“你给我慢着点,别再添乱了,快带上手电筒吧。”
婆婆听话地转回身拿了手电筒就走,边走边说,“会不会又到菜市场去找你去了呢?”
黄连素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醒方解石,方解石做梦似的说,“我这是在哪里?”
黄连素说,“在神仙住的天上呢!”说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儿子不见了!”
方解石如同被蜜蜂噬了一口似的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摇晃着头四处张望,“是真的吗?还不快去找。”夫妻二人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了楼,晃荡在大街小巷,高一声低一声地喊儿子,“龙龙——,龙龙——”。
其实,龙龙就躲要楼梯间里,他看到爸爸妈妈在四处找他,就一口气跑到楼顶上对着爸爸妈妈去的方向大声喊道,“爸爸——,我在这里呐!妈妈——,我在这里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