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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个人一生中有许多失魂落魄的时候,我的这一天绝对是最落魄的一天,然而它来得太早了,以至于让我措手不及。
站在月色朦胧的异乡小城,怀揣着阿非的信,我反反复复地看了无数遍,绝对没有错:广东省东莞市黄金开发区新村一栋A 座88号。阿非呀,阿非,你这不是在愚弄我吗?我从清晨被抛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街头,跑遍了每一个角落,问遍了每一个人,哪儿有你的人影子呢?车如流水的冷漠,南腔北调的生疏,我仿佛是城市里一个多余的人,已是午夜时分,肚中空空如也,袋中仅有的一点零钱被带汗的手心搓揉成了一团碎片,三十元钱能住旅馆吗,明天怎么办?中午一个好心的小伙子愿意为我引路,我断然拒绝了,出门时母亲有交待:遇到陌生的男人要走开。是啊,若是被骗子卖给了人贩子,那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么。
阿非是我高中的同学,说是同学,实际上同窗三年来我们天天见面却很少说话。阿非是典型的营养不良,一米八五的个头使他永远坐在后排,龟缩在桌椅之间,永远的贫穷、羞涩和自悲侵蚀着一个十八岁的心灵。细细想来我与他高中三年来,只有毕业时那句话有点人情味," 河那边的,我要去打工,你就复读一年吧,你是我们班里的最有希望的一个。" 河那边是我的绰号,高一那年,新学期的第一天,老师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当时注意力没有集中,以为老师问我是那里人,就回答说是河那边的,由于回答得镇定、响亮、干脆和自,"河那边" 这三个字就取代了我的真名郑二梅,这一叫就是三年,直到高中毕业。
我复读一年后又没有考取大学,哥哥说村里差一名代课老师,找了书记,又找村长,求了一圈子的人,最后找到了教育站的东郭站长,说了许多恭维拍马、讨好卖乖的话,又誓言旦旦地作了一大堆我会好好教书的保证后,站长摸着我的脸蛋说:" 蛮水灵的嘛。" 大家都明白,我那个时候是不需要这么高的评价的,我只希望有一份工作就行,我一路想入非非地回到了家里,一等就是一个月,眼看就是国庆节了,我无助的心才开始在同学们之间转悠,我选择了阿非,听别人说他发了大财,还是一个老板的红人,我就向他发出了一个少女平生的第一封信,在信中我完全放弃了一个少女应有的自尊心,很很地将他奉承了一番,信写完后我自己也不觉看得面红耳跳,是呀,谁让你读书时不及时抱抱阿非呢。阿非没有辜负我,一个月后,我在从山下向山上运货的脚夫家的三大娘的手中收到了一封热情扬溢、心存爱慕的信,信中他果断地去掉了" 河" 字,亲切地称我为"那边" ,虽然信已经被人传阅,四个纸角边磨圆、中间有些地方还弄破了,但是阿非那颗火热的心我还是能看得见的。这就是让我不能怀疑阿非给我的地址是假的原因之一。我坐在梅子树下,街头人影在晃动,对面灯火通明的酒店里不时走出三三两两的人儿,饥饿、疲劳、绝望完完全全占据了我的心,幻想着有一位英雄救美人的故事发生在我的身上——
(2)
迷迷糊糊之中,我听到几声狰狞的冷笑,并伴着撕扯衣服的声音,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有人抢劫了,就下意识地拼命大声呼救:" 救命呀,救命——" 这是我到广东后的第一声呐喊,也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宣言,告诉我这是生活在现实中,我拼命的地狂奔,几个小匪徒四散着围攻,筋疲力尽的我被掀倒在地,几只手在撕扯着我的裤子,我的乳罩被扔在树枝头晃悠,绝望和愤怒让我想一死了之。这时我听到平地一声大吼:" 不许动!快来人哪,抓歹徒呦。" ,接着就是啪啪的打斗声,等我睁开眼时,我看到的是一群围观的人们," 不要紧吧,""要不要送医院?" ,一个清洁工模样的人将我背了起来,走了一段路程,我说可以自己下来走,我们相扶着走进了一个低矮潮湿的家。
这时我才知道救我的人名叫三水,是一个清洁工,家里有一个长年患病的妻子躺在床上,一个小男孩正在上小学四年级。我的到来惊醒了他的全家,三水妻躺在床上呼唤儿子帮忙,又是提水让我洗,又是拿来东西让我吃,三水拿来他妻子的衣服让我换下丝丝缕缕的摭羞布,就这样我在三水家呆了整整一个月,三水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上街头清扫街道,而我就在他家里帮他们作饭,洗衣服,照顾小孩和他的妻子。就是在这期间我与三水一家建立了深情厚谊,以致于我后来回到家乡,还常常和他们通信。
一天,三水兴高彩烈地提早回到家里,他拿着一张从垃圾堆里捡到的一张广告,一进家门就拉着我坐在他身边,迫不及待地念道:" 招聘药房小姐,月薪600 元,可提供住宿,要求初中以上文化,能吃苦耐劳。" 我还有什么话说呢,三水是一个好男人,三水的妻也是一个不错的好大姐,三水的儿子更可爱,我舍不得三水一家。我在来三水家的第二个星期就做起了春梦,我幻想三水的妻子不治而终,临死前拉着我的手,将三水和她的儿子托附给我,在几个无人孤独的夜晚我甚至蒙发了要一手策划干掉三水的妻子,以便达到鸠占鹊窠。我同
许多年轻的女孩子一样,在19岁的青春岁月里,我渴望爱情,我渴望我的恋人能象三水一样是个英俊、成熟、刚毅和勇敢的男子汉,他可以在月黑风高的夜里为我而拼命,也同样可以在风和日丽的阳光下带我走进生活。然而,这一切,随着一纸从垃圾堆里拾来的广告而宣告终结。
(3)
在一个细雨菲菲的上午,我推开一个名叫夹叉里诊所的门。整个诊所非常狭小,工作人员只有四个人,诊所的负责人叫鲍文渊,大概有36岁;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叫余洁,是来自湖北省乡下一个卫生所,因超生二胎而违反计划生育被开除公职,被生活所迫来此打工已有好几年了,她在外租了房子,一个名叫洛夫的男人常常来诊所找她,每当这个时候,她就特别的温柔,第二天上班一定也很客气,脸上洋溢着青春朝气和少女的羞涩,干工作特别卖力;另一个男人快60岁了,小名叫甜甜,余洁说他是一个懂事的男人,后来才知道甜甜大名艾涤非,是一名退休的妇科医生,本地人,年收入十万元,家中有结发妻子,家外美妾成群,下班后,他就回家了。
文渊在城区租了一间房子,每天准时上下班,偶尔也加班加点。他常常穿着一件白大褂,沧桑的脸上长着一双深得望不见底的黑眼睛,成熟得让人无法回避阳光般税利的目光,他是所里的负责人,一切都听他的。
上班的第一天,他就给我一个下马威,他让我给他做助手,为一个妇女做人工流产,看到那源源不断流出的血,我突然双眼炫晕,两脚发软,站都站不稳。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的生命竟然要遭受如此劫难,手术下来我在卫生间里呕吐不止,又惊又吓,必竟是一个少女第一次看到生命呈现的如此惊心动魄。文渊进来,扶住了我,一动不动,一双大手死死地抚住我的一对双乳,直到我感觉到脸红心跳,诱到了男人的气息时,我才镇定下来。晚上,我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上午那女人的一片血污,直到完全模糊了视野,胸口上老是有一双无
形的大手直压迫着我喘不过气来。黑暗中分明能感觉到文渊的一双明亮眼睛在盯着我,我想,当时他肯定讥笑我的无能,明天会不会抄鱿鱼呢,可他为什么又要走进洗手间去安慰我,甚至抚摸我,做了一个男人该做的一切呢。我感觉到有一双白白嫩嫩的手在空中晃动,慢慢地向我伸来,伸进被子里掀掉我的乳罩,在身上滑动,慢慢地向下飘浮着,游移在双脚之间,一阵阵紧张和一次次的快感袭来,直到我炫晕。我又想起了三水,他或许有好几年没有同他妻子睡觉了,三水若是在这儿,我一定要将我近二十年来的守候着的一片纯洁献给这可怜
的人儿,我甚至产生了要立即见三水的念头;阿非呀,阿非,你是不是还是一人在茫茫的人海中寻找,你就等等我吧,等我对你的一片贞洁,必竟天底下有一个女孩子在异乡、床前明亮着月光的床前想你,你好幸福啊。
(4)
第二天清晨,一只手将我从睡梦中提了起来," 出事啦,你还在死睡。""出啥事了。" 我慌忙从床上爬起来。余洁笑着说" 没出息,一上班就这点表现,还想不想加工资?以后要自己把握好自己。""是。大姐!" 我忙着洒水扫地,烧开水,挂招牌。我看见文渊大步走了进来了,我羞愧地低下了头,为作晚的罪恶深深地忏悔。
为了赚钱,我们小诊所里什么病人都有,百分之百的是那些打工族,其中一半以上是与生殖系统有关的疾病,日子在引产、上环、卖避孕药的无穷无尽的性病患者打交道中度过,诊所的医辽设备并不齐全,好在文渊是医科大学的本科生,工作在惊惊险险中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工资也还有保障,这是我们打工的人最关心的事情。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了,我跑了几家商场,卖了一大包东西送到三水家里,我们玩得很高兴,直到晚上十点多钟,我才依依不舍地回到诊所,走进的小房,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我看见一只白花花、硕大无比
的屁股在小木床上扭动着,哼哼叽叽声伴着小床吱吱呀呀的声音。" 哐" 的一声我甩门而出,撕声力竭的喊叫
着" 天啦!" 直冲卫生间狂吐不止。当我心跳刚平稳稍稍停止喘息时,一只锈着金黄色蝴蝶、雪白的手绢伸到
了我的面前,一个熟悉的男低音恹恹地说," 看到了什么?没什么。就当什么也没有看见。" " 卑鄙无耻!"
我歇期底里地吼道:" 都给我滚!" " 滚?你说得轻巧,谁给我们当保护神,谁给我们抵挡那些吃拿来卡来要
的人,谁给我来对付那些流氓地鄙无赖?你能吗?" 文渊双手死死地抱着我,将我抵在卫生间的门框上,死劲的摇晃着说" 你知道吗?不就是搞了一个娘们么,要知道,洛夫要搞的就是你。是我,是我给你挡住了".我到此已是欲哭无泪,我们在卫生间里听到的是一片喘息声、吱吱声和事后的穿衣声、拉链子声,以及出门时的淫秽之声。文渊说" 好了,没事了,你早点休息吧。" 他很轻松地走了。
走进我狼籍不堪的小屋,看着乱七八糟的小床," 我的娘!" 他们竟用我的忱巾擦屁股。这是一个二十岁闺女的床呀,我跪倒在地上抱头痛哭。自那天起我就不理余洁了,见了洛夫也远远的躲开。日子如行云流水一样一天天地向前流淌,我已经习惯于生活在一种无休止的刮宫、引产、接生的日子之中,习惯于诊所里终日弥漫的药味,习惯于用托盘接一些血乎乎的镊子、钳子、剪子、习惯于文渊将女性的一切看透了的性格。
晚上,独自一个人留在诊所里也会心神不安地坐在文渊的转椅子上,或者摘下他挂在衣帽架上的白大褂。
白大褂很干净,从领口到袖筒没有一点污垢,放在脸上细细摩挲,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一股淡淡的烟草香沁人肺腑。就这样,文渊成了我内心世界里唯一的一个男子,在日久生情的日子中对他的感情依恋愈发加深了,低眉剑首,逃避他锐利的目光是我日常生活中的必修课。
(5)
秋天来了,我们诊所里的全体人员组织了一次活动。我们带着糕点、饼干、饮料,背着大包小包的羊肉、猪肉、鱼,以及炊具,来到了郊外的岭南原始森林保护区,搭起了帐篷,一直玩到华灯初放,于是大家七手八脚拾来干草木柴,生起了篝火,天上是一轮金黄色的圆月,宇宙无边,苍穹无际,下面是黛黛远山,月色无限。
我们弹起了吉它,跳起了火塘舞。文渊坐在火边象是一个静心的圣者,又象是一个胸怀百万的将军,一会儿静如处子,一会儿动如脱兔。洛夫也来了,他正在和余洁跳摆摆舞,满脸络缌胡子使劲地向伸外伸展,直刺得咯咯咯的笑声在山野回荡,我也曾无任何准备时被洛夫死死地抱着亲了一回嘴,等他一松手,我使出浑身吃奶的劲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直到现在还感觉得到手上还火辣辣的如同针刺,说实在的洛夫长得的确性感,看到他我真的幻想有一天他能强奸我一次;半老徐娘的余洁风韵犹存,在所里,有时她也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向我诉说,她想她的孩子,大女儿有八岁了,在上小学二年级,生活不能自理,夜里同她奶奶睡老是尿床,是该寄点补药给她吃了,最不放心的是小儿子,才三岁多一点,为了他,背上了超生的黑锅,丈夫和她双双都被开除了工作籍,男人羞愧异常,从此沉沦,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一日三件事:吃喝、玩耍、输钱。公公老人长年卧病在床,几个小叔叔都在念书,也算是花钱的篓子,我曾几次看到她向老板借钱用,总是寅吃卯粮。艾涤非叫他甜甜一点也不假,我们所里全体员工曾一起到他家里吃过几次饭,家里是一个豪华的别墅,老婆陪孙子到加拿大去读书去了,家里请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保姆,养了只非洲狮毛狗,雇用了一个浑身上下长满肉圪塔的四十岁的男人,美其名曰是保镖,倒不如说是养了一个宠物,吃完饭就无所事事,供人消遣,洛夫说自己上班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寻找乐趣,生存的乐趣,说实在的他人好,又有学问,每年都要出国讲学一二次,东莞市医学界每年也要定期接他去参加各种社会活动,有一套妇产科的绝技,为什么要委屈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店里呢?这一直是我中心的一个迷惘。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花六枝走过来了,她是受文渊之邀前来参加我们中秋活动的,她的到来给这个中秋平添了许多乐趣,于我则是相当敌视,花六枝是一个来自陕西黄河岸边的姑娘,穿一身红衣,化着淡淡的雅妆,像是一个从红高粮中走出来的美人,有着黄土高原一样的粗犷、浑厚和野性,她一来小诊所上演的第一个节目,就是抱着文渊狂吻不止,然后就是做爱时的那种嗲声嗲气,让人一听就想上厕所尿尿,她原来也在这诊所里打工,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跳槽了。这些情况都是我在后来的日子里逐渐知道的。
一年以后,我羞涩的性格已有所改变,我开始在诊所里有说有笑,开始在小城到处走动,开始四处打听阿非的下落,并自己着手报考一所卫生学校自修妇科,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学会了化妆,开始刻意打扮自己,总渴望有一天能成为阿非眼里的白衣天使,我开始一天天漂亮起来。
(6)
由于我的勤奋好学,日复一日地坚守诊所,文渊开始重用我,除了打针、上药,应付一些感冒发烧,跌打损伤之类的小病外,我现在可以独立地开展人流、引产、上环之类的手术,还从甜甜哪儿学会了诊所常见的妇科病,这一点甜甜对我的悟性是情有独钟,他常常在同事面前夸奖我天生能吃苦、悟性高,常常惹事生非,比如余洁一听这样的夸奖时就骂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有时还在背地里诽谤甜甜说,他曾几次试图强迫她睡觉,有几次手都伸进了她的内衣,由于她的坚决反对而失败,并神秘地附在我的耳边说:他对女人
真的有一手,要小心哟,不然他为什么叫甜甜呢?我不相信余洁的话,甜甜完全可以做我的爹爹的,他是那样的和蔼可亲、博学多才,谈笑风生,是一个典型的教授型人才。
文渊呢,他才不是涵蓄的,他的表现非常直裸裸的,一个手术下来,他能当着病人家属的面在我稚嫩的屁股上狠狠的拧两下,仿佛这样才解恨,或者在手术前,当众给我一个做爱的动作,让你欲逃不能欲骂不是时候,他的那些动作常常让人回味无穷。文渊对事情的好坏从来不作任何评价,对我也是言辞简单,点头示意。
五月的一天,市爱卫会送来了几张电影票,甜甜和余洁被洛夫邀请走了,文渊因我在照看一个重要的病人而不放心离开,直到晚上八九点钟,病人才转危为安时。文渊说咱们去看电影吧,别让资源白白地浪费了,我说你自己去看吧。文渊说,这个城市,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陪我看电影了。
" 你的花六枝不是很合适吗?你是爱开放型的,爱吃剌的。" 我在他的花言巧语下走出了诊所。
我们边走边谈,不知不觉之中一直走到郊外,文渊向我倾诉了他的苦恼、诉说了对未来的憧憬、筹划了诊所的明天。他说,他是来自北方的一座小城,小城背靠着长白山,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大草原,家中父母双亡,是他从小将四个弟妹拉扯成人,一个个都考上了大学,为了弟妹们的学费,不得不放弃优越的工作只身来南方打工,为了钱,不得不抛弃前途、事业、爱情,三十多岁了,一直渴望得到爱情,他甚至于动情地拉着我的手说" 是真的,我长这么大,还没有摸过女孩子的手。" 月光下,清风阵阵,我们俩站在小河的岸边,背靠着杨柳,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我分明望见那一行清泪挂在他两腮,平时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泪光盈盈,我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的慌乱。有哪一位少女不能在男人的泪水中淹没?有哪一位少女不能在这善良、执着、英俊、体贴的男人面前倒下?他将我抱在怀里,开始吻我的脸我的唇,我俩的眼泪在亲吻中纷纷落花流水,这就是我今生今世的初恋吗?" 你就是我今生今世最爱的人吗?" 我在心里问自己。他说:" 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飘荡在异乡僻土的孤魂,我们没有理由要对任何人作出承诺,没有理由对这事作出决定,我们更没有理由对自己刻舟求剑,我们要的是实心实意、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感到月儿西沉,远山静立。
(7)
文渊有一段时间陷入了一种不能自制的状态之中,六枝常常来找他,有时一天来三次,甚至赖在所里不走,每当这时,文渊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去哄哄她,把她带到所外一两天不回所里来,谁也别想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一天晚上十二点钟左右,我正在梦乡被文渊喊醒,他说他要回老家去一趟,可能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他请我帮助打点一下所里的生意。我说" 文渊,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或者有意躲避六枝?""我叔叔去世了,我得回去,要知道是叔叔养大我们的。" 我默默看着他收拾东西,默默无语地目送他走出诊所的大门,消失在夜幕之中。" 六枝如果来找我,你就告诉她说我死了!" 这就是我苦苦等待两个多小时,希望他临别时给我的珍贵赠言。
果然,接连一个星期,六枝天天呆在诊所里,一个人又哭又闹,要我们交出文渊那个狗杂种的。
六枝躺在手术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当我把手术的器具伸入她的体内时,她流下泪来。手术之后,诊所里的人都走光了,只留下我和她,她在病床上躺了一会儿,然后很艰难地站了起来,提着包准备走,刚走两步就又昏倒了。我连忙把她扶起来放在床上,她在流泪我的心也在流泪,同是天涯沦落人,在病床上,六枝告诉了这一切,也正是我所猜测的。文渊和她都是大学的同班同学,就像许多书上描写的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故事一样,文渊家境贫寒、自尊心特强、志向远大、目光千里,六枝出身书香门第、小家碧玉、风情万种。在浪漫
的校园里他们朝夕相处,一起渡过了四年美好的时光。毕业后各奔东西,为了爱情故二人又从不同的地方飞到了南方的这座小城。高潮过后,是如此的结局。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我只觉得一个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文渊和六枝两情相悦,如今,一个苦苦追寻,一个竭立躲避,仿佛是上苍早已安排好的似的,望着六技苍白的脸,我感觉作为女人的悲哀,我说六枝,忘掉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天下男人多的是,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像这样不负责任的男人,逢场作戏是可以的,不能和他较真,一动真情吃亏上当的是咱们女人,有你这样的文凭学历,到哪儿都吃得开,真是要人品有人品,要性格有性格,你是最优秀的。文渊算什么?充其量就是一个挣钱的机器,一天到晚除了
钱,还是钱,他心里还能装什么,他的理想就是成为百万富翁,手掷万金、挥金如土,他追求的是刺激、兴奋,为了金钱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要道德、良心,不要亲情、爱情,不要不利于他奋斗的一切不利因素,他可以冷酷无情地对待任何前进中的障碍物,我说,我早就了解他,我一眼就看穿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自私自利,专门利已的人,一个生存在金钱梦中的人。
六枝镇镇地望着我,直看得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的本意是想用最简单的劝说方式来安慰平息她破碎的心,但在她心中却暴露了我的狐假虎威。六枝说,你太了解他了,我当初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我想他太不幸了,我要帮他走出苦海,为他的理想而献身,为他而生而死都是值得的。
我说,六枝呀,正是在他痛苦、失意的时候,你走来了,给他安慰,给他勇气力量,他渡过难关,他从你这儿找到了感觉找到了自信心,他走向了成功的第一步,然而他不满足,他永远也不会满足,他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他在一轮又一轮的痛苦追逐中死灰复燃,你只不过是他人生中一个匆匆过客,只是他的一个从这一站到下一站的一种交通工具而矣。
六枝说,你别把他想像成那么坏,毕竟他一个人奋斗到今天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他的。
我说,六枝呀,之所以人们说女人傻,像这样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还护着他,还不融会贯通,你做你的春梦去吧,我要走了,就让他来照看你吧。
六枝说,都不用了,我明天就走,我要回家,这是我在外漂泊多年的感觉,也是久积心头的夙愿,我要回家,明天就走。
六枝在南国潇潇的梅雨中走了,走的那天上午,所里的全体人员都自发地为她送行,大家一言不发,只有绵绵的雨丝缭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余洁想说点什么,被无所失措的嘴巴咽了下去,甜甜说了一句我们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他说,陕北的妹子呀,北方的男人到了南方就变狡猾了,南方的男人一到北方就变庸俗了,你还是回到北方去找北方的男人吧。
(8)
文渊狼狈不堪地回到了诊所的那天晚上,他就约我出去坐坐,我们来到小城最南端的一个很不起眼的咖啡厅里,文渊说,他这是答谢我,感谢这些天我对六枝的照顾和关爱,她确实是一个好姑娘,可惜我们不能走到一起了,我们不是同路人,我的追求与她的向往相差的距离太大了,我渴望什么,我追求什么?她一点也不懂,太现实了,你说我们从五湖四海来到广东干什么,来观光旅游?来潇洒玩玩?不。我们是来淘金的,发财的!你懂吗,如果要浪漫,要平常的日子,哪里不行?不错,这些都是我们所需要的,但是,在没有成功之前,
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一切都是次要的无足轻重的。
他玩了玩手中的咖啡杯说,就像这杯中的咖啡,你在这种环境,这种场所、这种氛围中,与在家里,在其它的地方就是不一样,这是实在的感觉,我已经找到了我很实在的感觉,我一定能够成功的,一定能。我将成为一个很出色,很了不起的实干家,你相信吗?
我说,文渊,人能不能放现实一点,除了金钱,名誉和所谓成功,以及自以为是的追求,我们还能不能谈点别的?我们算一笔帐,一个小诊所,能发展到大实业要多长时间、多少资金、多少代人的共同努力?
文渊沉默不语。过了很长时间,他站了起来说,你等着瞧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文渊瘦弱的身躯消失在夜幕之中,我深刻地感受到一颗被金钱噬咬的心是多么可怜、多么可怕。
我这才理解,为什么花六枝爱上他,我想一个满口事业、一心追求向往的人难道不值得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的爱么?一个无所顾及、无所牵挂而一心一意干事业的人难道说不值得你去爱么?
作为女人,我同情怜悯六技的不幸,可作为女孩子,我更同情婉惜文渊的不幸。冥冥之中,我感觉到我的世界越来越小了,我离不开我独守的感情天地。
(9)
夏天是一个多事之秋的季节,我们的生意好得让每一个人都瞥足了干劲,病人多得要抱着文渊说好话的时候了,加班加点是家常便饭,每一个人仿佛都抢着干完这一个季节就放假似的不分白天黑夜。文渊累得瘦了一圈,我们经常在外吃饭,或者别人请我们吃饭。同时意料之外的麻烦也接踵而至。先是税务局来找,说有人举报我们偷税漏税,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从我们诊所里拿走了几万元。接着卫生防疫站来了七八个人,经过抽,下达了限期整改的通知书,文渊说不要理他们,无非是想要一点钱么,不几天又送来罚款通知书,后来又送来了法院的传票,几个大盖帽说,再不了事就强制执行,那结果很明显——封门。
洛夫悠闲地踱着方步走进了诊所,他很自信地对狼狈不堪的文渊说,要是想请我帮忙的话让余洁陪我一个星期。我们大家将目光望着洛夫,又望着文渊,日光在三人身上移来移去,最后定格在余洁的身上,余洁说,谢谢你看得起我,老娘今个儿就豁出去了。文渊说,我们不会让你白干革命的,他说话的时候一点也不脸红心跳,让人心里颤抖不已,冷酷无情。
这事说真的还让洛夫给摆平了,我们都很感谢洛夫,虽然他很流氓地鄙,这一点不要仅的,因为他很热心快肠地帮助了大家,我们也从心里感谢余洁,虽然她做了被人认为不齿的事,但她是为了我们。我甚至于想这事如果余洁不干的话,我一定会挺身而出的。我打心眼里佩服文渊,要带动一班人发财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同时我更敬佩甜甜的慧眼识英才。
经过这一系列化的波折后,文渊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一个月没有起床。甜甜说,一个男人病了总是需要人照料的,我已经招了一个民工,也是卫生学校的毕业生,将接替你的工作。我争辩说,就让那个新来的料理他不是更好么,再说所里不是离不开吗。甜甜说,不是我想安排人,而是文渊一定要你去。余洁则插嘴说,算了吧,别争了,你们俩说说看,如果你们病了一定要让我照顾你们,你们说我能不答应么?没有二话说,快去。
要是所长看得上我呀,那是我八辈子福气。
我想我一个姑娘家去照料一个单身男人,这事总有一点别扭,让人喉咙里像爬着一条苍蝇似的不痛快,但一想到文渊对大家的好处,我还是将是非曲折放在一边,情不自禁地去了。
文渊得的是一种病毒性痢疾,这是日久忧虑、毒火攻心,五内不调的结果所致。我想他病的根源还是不外乎对金钱的渴望,对成名的苦求,一旦没有达到所求的目的,那种痛苦的病根比什么都可怕,这种病毒像癌细胞一样会扩散的,并且能致人于死命的。
(10)
经过近一个月来的全心医治和悉心调养,文渊彻底康复了,又是星期天来了,文渊说,我要感谢你,咱们到香港去一趟吧,所里的事全都和艾老板讲好了。
先是我坚决不去,最后,甜甜,我们的艾老板又来做我的工作,他说,你来我们所里已经快三年了,从来没有过节假日,你的工作是很出色的,你为我们所里作出了很大的贡献,我们大家真心真意的感谢你,这次让你去香港是大家一致同意通过的,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你还是去吧,玩个痛快,所里的事有我们呢。
就这样我们踏上了香港这片神圣的土地,在这里我们玩了整整十来天,回来的头一天晚上,我们来到了查仔湾海滩,走在柔软的沙滩上,沐浴着金黄色的阳光,一任海风轻轻地吹,我感到人生的美好,工作是快乐的,我感谢我找到了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我想我一定要好好大干一场,为自己,为家人,为不辜负父老乡亲,这几年通过父亲和弟妹的来信就可以看到,是我在家乡的打工仔中创造了奇迹,大家一致公认我是最有出息的人,是我改变了家里的一切,每年八千多元的钱汇到老家,让家里跟上了时代的步伐,日子过得也非常的滋润。这一切与文渊兄长般关心和帮助是分不开的,想刚来的时,我是一个连酒精和水都分不清,肝胆到底是身体的那一边都搞不清楚的人,如今一下子变成了可以举刀做小手术的妇科医生了。
想起这些,我情不自禁地面对大海高声喊" 感谢你——" 文渊走过来了,他扯过了我手,托着我的脸说,不用感谢任何人,要感谢的人就是你自己,是你自己改变了你,你不觉得你是一个聪明的人么,你有很多优势,你很漂亮、年轻,有文化,有理想,有追求和向往,更重要的是你有我们所不具备的勤劳、善良的本质,看到
你,我就想要是能重活一回该多好啊,你让我看到了生命的春天!
我说,文渊,这一切真的都要好好感谢你,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是你毫无保留地教给我知识,让我从一个乡妹升华到一个半知识分子,我真的感觉到了什么是人生,什么叫做不白活一回,我想我会努力的,不会辜负大家的希望的!
你能,你一定行。
就在这脚下浪潮汹涌的沙滩上,我们俩第一次真心真意地拥抱在一起,我感觉到我快要山崩地溃了。冥冥之中有人在说,这样不行,你还是一个姑娘,而他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不行,不行,可这时,人一点力气都没有,我们俩在沙滩上翻滚。
就这样,我的一切都献给了他。
(11)
九月下旬的一天,我们正在所里紧张的忙碌着,这时,有一大帮人抬着一个面部血肉模糊的人冲进了诊。这样的事在我们所里已是家常便饭了,文渊说,你处理一下,又是一个打架的牺牲品了。当我用酒精洗掉面部的血污时,我一下子惊呆了,这不是我苦苦寻找三年的阿非吗?同行的一个打工仔用很浓的四川话说,医生,你一定要想办法将他治好,我们是路过这儿的,被几个小地鄙欺负,是这位大哥救了我们啊!
我的手在颤抖,连忙对文渊说,你快来,我不行了。文渊用很奇特的眼神扫了我一下,不声不响的做着手术,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抢救,阿非终于脱离了危险,第四天阿非才开始苏醒过来,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这一顿打挨得值得。
阿非是在打抱不平时被一帮港仔打得死去活来,幸亏警察及时赶到,才得已送到这儿。文渊扯住四川佬说,先预支付一点药费。
我的预感被应证了,四川佬身上无分文,阿非也是一无所有。
我说,文渊,这就是我常常跟你讲过的,我要找的阿非。
阿非很感激地望着文渊笑了笑。
文渊一脸自认倒霉无可奈何的样子。自然,四川佬找到了下家,开溜了。只有我收留了阿非。
阿非告诉我,三年来,他在一家开发区的化工厂里打工,今年下半年,工厂失火,他们的工资和家当什么都没了,他又是一无所有地在街头东游西混,又找不到工作,只有帮人打零工,正准备到海南去呢,阿非说,不混出一个人样决不回老家的。
我心里感到好笑,男人们真是好笑,自己躺在别人的病床上连药费都出不起,还那么的猖狂,那么的不可一世。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文渊跟我讲了好几次,意思是要赶阿非走,没有闲情逸致养一个没有任何作用的人。我说,你要讲良心,这是我的同乡,他在这里举目无亲,我不帮他谁帮他。开始文渊都忍了,直到有一次余洁作他的下手,因一个镊子没有找到,而将一窝火一下子发在我头上,好的坏的说不得的一并一场倾盆大雨。
阿非说,文教授,你别生气,好了,我给你做牛做马,一定将药费还给你。
文渊更是怒火中烧,大吼道,你们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我不愿意见到你们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为了阿非,我不得不与文渊妥协。等他消了气后,我说,文渊,你不是要找一个零时工么,这不是送上门的么。
阿非说,我就当少打一年的工吧。
就在这时,我发现我怀孕了,是那个浪漫的沙滩之旅。
(12)
一个偶然的手术改变了诊所的命运,也改变了我的一生。
一对从安徽来的打工夫妇,来到我们的诊所,说是引产,文渊二话没说就给人家做了引产手术。本来在平常,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一例手术,然而这一例却真是分例外,不几天几个大盖帽的找上门来了,是我们所在街道的计划生育办公室的几个同志带着安徽省的一行人找上门来了,来人说,这位农民在家里生了一个女孩
子,这是第二胎,听说经过B 超鉴定是个女婴,就引产了,想再怀孕生个男孩。
是我们违法乱纪!
诊所被罚款一万元,并被吊销了营业执照,文渊因阻挠执法又拘留了半个月。我们都失业了,甜甜则脚底抹油开溜了,余洁也回到她的老家湖北省去了,临走那天,余洁跟我告别,她说了一句让我记住一生一世的话,她说,哪里来哪里去,这才是人走的正道,你能去找文渊吗,别花这份心思。我说,可我肚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我们死也要为他去死,我能怎么样?余洁说,你不过是在做一个梦,这个梦你还没有醒,我说,无论如何我得跟他了断。
文渊出来了,他说,他要走了。
我说,你走了我怎么办,我肚里有你的骨肉。
他用很怪异的眼光看了看我说,不是说好了只是玩玩而矣么,怎么就怀孕了?
我说,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得负责任。
他说,打掉吧。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已是杳如黄鹤,住处空空如也。
我真是欲哭无泪,哭死不能。
我一定要找到他,那怕天涯海角。
阿非陪着我踏上了艰难的东北之行,其时我肚里的孩子已经有四个多月了。
(13)
北国之雪已经开始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我和阿非揣着仅有的二千元钱来到沈阳,在一个好心民警的帮助下,在一个很漂亮的住宅小区,我俩敲开了一个独院小洋楼的门,一个很时髦的女人开门接待了我们,一听说是找文渊的,女人就喊了一声,衣着讲究的文渊走到了客厅,先是微微吃了一惊,接着就很镇定地说,我知道你会来的,紧接着他就说,不过来了也没有用的。
他女人则很大度地微笑地看着我们,说,你们聊,我出去有点事,失陪了。
我说,文渊,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阿非说,你得负责任。
文渊说,这里没有你的事。接着又对我说,其实,我们能有缘在一起很不容易的,当时我们只不过互相安慰,借以打发无聊的时光,你没有错,我更没有错,错的是你太认真了,做人认真就得吃苦头。你看,这就是我的家,有漂亮的妻子,有可爱的儿子,你想我能离了跟你走吗?你说呢,趁早打掉肚里的孩子,我给你一点补偿。
阿非冲上去就是一顿饱拳,怒火冲天地说,你这个畜牲,你说的是人话么?
文渊从地上爬了起来,用手擦了擦嘴角流淌的血,很不客气地说,再要胡闹就报警。
我们的争吵声惊动了邻居,大家都围拢进屋了。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说,文渊,人家那么远赶来,你是
要给人家一个说法,是和是走人,总得有个说法。
疯狂的阿非操起一根木棒又是一场乱打,直到派出所来人。
我昏了过去。
后来,我们还是含泪离开北国。
回到东莞,父亲从家乡找到了我工作的小诊所,他无依无靠地坐在被封的诊所门前等了我三天三夜,饿了
就挨,渴了就到附近的小吃摊上讨碗水喝,还是三水哥请我去吃饭时才发现了我可怜的父亲,接到他家中。
当我见到父亲时,我又一次昏过去了,当我醒来时,父亲说,傻孩子,别难过,活着就好,咱们回家吧。
父亲、阿非和我一起告别了三水一家人,我们又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当车驶出城区时,望着这座新兴的城市,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这就是我初恋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