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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的干妈

来源:麻城新闻网 | 2015-08-01

  今年41岁的桂芯1959年2月8日出生于西陵县黑喇叭山乡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是桂家五个儿女中最小的一个,高中毕业后曾任生产大队妇联主任。1975年,她被推荐上了西陵县师范学校,1977年师范毕业后,被分配到黑喇叭山乡中学教书,先后任语文组长、教导主任等职。1980年调到县矿产局任出纳,1987年6月9日任县矿产局办公室主任兼执法大队队长,成为全县矿物业系统的头号人物。此时她28岁,是全县最年轻的科级干部。
  1988年,对桂芯来说可是最辉煌的一年,她又被提拔为副局长,不巧局长遇了车祸住进了医院,从9月份起就主持矿管局全面工作,成了局里的当家人。上任伊始,县里矿产资源管理混乱,遍地开花,扯皮拉索,打斗砸抢事件天天发生;局内山头林立,拉帮结派,财务混乱,负债累累。她主持工作后不久,提出了“依规管人,依法治矿”的策略,不到一年,全局实现了扭亏为盈,全县矿业秩序逐步正规,职业形象大为好转;这一年桂芯被评为全省“十大行业标兵”、“县经济实力五强”。
  桂芯不仅事业如日中天,前程一片光明,而且家庭也十分和谐幸福,丈夫石长生,是武汉知识青年下乡时认识的,属于那种自由结婚典型代表,回城后在学院任教,听说过了明年就是副教授级了,女儿石斛上大学一年级,也是品尝兼优的好学生。

(1)
  桂芯的最大特点就是工作大胆泼辣,求真务实,能吃苦耐劳,深入实际。
  春暖花开的一个星期天上午,桂芯决定到黑喇叭山乡去看一看外商投资的一个矾石厂,以前,桂芯一下乡都是前呼后拥的,今天是回到家乡检查工作,桂芯决定任何人不带了,她和司机一大早就出发了。经过乡政府时,桂芯也懒得和乡里打招呼就直接到野人洼去了。那儿有一个四百来人的小村,方圆百里寂静无人,矾石矿就在山洼里。桂芯想她有一个同学在这个村里当村长,还愁没有饭吃,连想都没有想就让司机向村里开去。到了村子,找到了村部,她想先问一问村长苗长福在哪儿,村部就是在一个山冈上,实际上是四排低矮的平房围成的一个“口”字形,左边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黑喇叭山野人洼村委会”,右边一块木牌上写着“野人洼村小学”。桂芯示意司机停下来,她想找一个人,四处一望,只见一个放羊的老大爷坐在山峁上。司机忙走上前去问,桂芯说,你情况不熟,还是我来吧,司机只好就站在一边。桂芯走过去说,“老大爷村子里的人哪儿去了?村长呢?”
  “找福仔呀,”老大爷头也不抬地回答,“听说到河南去了,好几天都没有看到他,我家批屋基地的手续还在他手上呢,土管所今天还来找过他。”
  桂芯很有些失望,就朝七里长冲望了望,她对到野人洼矾石矿去的想法感到有些后悔了,她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十二点半了,到矿区还得走上一个多小时,上面能碰到人么,她犹豫了一会还是对司机说,“咱们上野人洼去。”
  正如她所预感的一样,矿上的领导都不在家。但机器的轰鸣声又让她得到了好些安慰,必竟这矾石厂能维持到今天,里面还有她桂芯的一份功劳啊。
  一个浑身上下黑得像狗卵子的矿工被人喊了下来,他走到桂芯面前说,“你是哪里来的,找我们厂长干嘛?”
  司机地柏上前介绍说,“这是县里矿产局的桂局长。”
  矿工用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然后用不信任的口气说,“广长真的走了,我又没有说谎。”
站在他身后提一篮子菜的一个老太婆说,“是真的,和村里的人一道到河南去了,我的儿子也一路去了,媳妇说要到大后天才能回来。”
  有人要让她们进屋喝茶,桂芯说,“不必了,我到处转一转。”
  “么转头,”有一个矿工笑了起来,“真是没事做。”
  桂芯也懒得答理他们,就让地柏呆在车里,自己一个人走进了矿区,不知不觉走到了深处,她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念头,她觉得,那年,读书时,她好象来过这里,那时的“五七大学”就办在山里头,有一天下午她们几个人就打赌说谁要是能走到野人洼谁就是能人,走着走着,一个接一个的都逃跑了,只有她和一个叫白术根的男生坚持下来了,一同走到了这里,天黑了两人一同走回学校。他们俩因此挨了批评。回想起那段岁月,她觉得感慨万千,日月如梭,光阴不再,人事沉浮,仿若隔世。
  她正在胡思乱想时,地柏喊道,“桂局长,该走了,要不然,天快黑了,不安全。”
  “好,好,走吧。”
  车子刚开始启动,就乌云密布、雷声轰鸣。“要下阵雨了!”桂芯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只见大雨倾盆,刹时间,天地昏暗,山沟里如同水底世界。
  地柏说,“不能走了,先得找个地方躲一躲。”
  桂芯好象没有听见。
  地柏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将车子向前开,比走路的速度还慢。
  车子快要走出野了洼村的时候,突然前方“轰”的一声巨响,让坐在车内的桂芯也感受到强烈的颤动。不好了!遇上泥石流。
  果然,前方一个陡山坡上泥沙俱下,不久就挡住了去路。地柏只得调转车头。可是向那儿开呢?只得回到村部,可当她们到达村部的时候,雨却停了下来,春天的雨说停就停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桂芯想真是天不作美,就到那家农户住一宿明天再说吧,她抱着偿试的心态来到了学校。当她前脚踏上学校简陋的操场时就后悔起来了,今天不是星期天么,能有人吗?真是病急乱投医。她在操场上犹豫了片刻,正准备下坡时,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很浓厚的男高音问道,“你们找谁呀?”
  桂芯寻声找了好些时,没有看到人,就着话说,“找你们。”
  这一回答还真的有人出来了,在操场的上方,有一个小平台,桂芯知道哪是用来升旗用的,平台是一根竹杆不是很牢固的晃动着,从这个台阶的后面一个木板门里走出一个个子很高的青年人,手里还拿着一册书,很惊讶地再问道:“是找我?”
  “是。”桂芯和地柏踏着泥泞一直向他面前走去。到了他跟前,桂芯象个主人似的说,“就你一人?星期天还在学校干什么?”
  年轻人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引她们进了屋,这是一间低矮潮湿用土转做的平房,天花板是用旧报纸糊着的,有几个地方还开了几个大洞,在不关风的房中飘舞,借着微弱的光线,桂芯发现了一张坐的破椅子还没有靠背。年轻人四处寻找火柴,地柏说,“我这儿有。”接着啪的一声屋里弥漫着浅浅的光,年轻人抱怨说,“唉,真像是生活在原始社会。”说着就拿来油灯迎了地柏的火机,房内弥漫着橘红色的光,桂芯这才看清年轻人的脸,这是一张标准化的“国”字形脸,高高的鼻梁直上云霄,深深地埋在二条厚厚的浓眉之间,宽大的双眼清澈可望而不可及,深不见底,空远悠闲。她心里一阵阵震憾,天下还有这样的美男子,而且被遗忘在这荒山野岭,真是太可惜了!她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学校里干什么?”
  “我叫白子仁,是这儿的民办教师。”这个叫白子仁的年轻人用大手捋了捋蓬乱的头发说,
  “过几天要举行民办教师转正考试,我想复习复习,”他自潮地说,“年年考月月考总还是没考上,不中用。”
  地柏说,“是这样的,这是县矿产局的桂局长,来这检查工作,遇上泥石流,回去不了,村里的人又都上河南了,请你帮忙想想办法。”
  白子仁一脸的为难,他想,家里只有三间瓦屋,弟妹仨个还挤在一间房里,如果不是今年找村长到学校教书,自己还得打地铺了,至于说吃的还是可以裹腹,就是没有蔬菜。他犹豫了好长时间没有讲话。
地柏说,“不要仅的,我们会给钱你的,只要找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就行。”
  “不是说在乎钱不钱的事,就是没有地方,”白子仁说,“一般的地方怕委曲了你们。”
  “还能顾那些。”
  “就这学校,行吗?”桂芯试着说。
  白子仁一拍脑门说,“是呀,我乍没有想到这一点呢,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弄点吃的来。对,就呆在我房间里,不要到处乱跑,天黑了,山里不安全。”临走时还不放心似的对地柏说,“要记住,千万不能出去。”
  桂芯说,“附近有代销店吗?”地柏没等桂芯说完早已搜出几张十元大钞,让白子仁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接住了钱,“我教了一年的书还没有看到这么多钱呢。”
  地柏抱怨了自己一会,说是不该让局长受苦,这事应该说他能预料到的。桂芯说,这事与你无关,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假如回来后大雨仍在下,假如既下雨又找不到人家,我们不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么?
地柏说,还是局长你福星高照,我觉得每次同你一道出来,总是能化险为夷。
正说着,白子仁背着一个大包进来了,放下包袱说,“你们的口福真好,郝二爷今天打到了一只野地鸡,他听我讲你们的情况后连钱都不要了,还说,他晚上过来给你们做伴呢。看,又搞到了一瓶酒,这是苗姨婆家卖的,五块钱,上好的酒。你们坐一会,我到厨房里弄饭。”
  地柏说,“我来帮忙。”
  “别这样,我想让你们帮忙,你们不一定帮得上。这里的东西,你们都一件也不会使。”
  “不一定吧,说说话不也行么。”
  “那好吧。”
  仨人在厨房里边说边做饭,说是做饭,实际上是一口大锅,白子仁弄好饭再将饭捞起来放在脸盆里,接着把野地鸡的毛一拔,切了几个大萝卜放在锅内煮,呼呼呼咚咚咚,响亮了整个校园,香气飘落在山野。
  “哇,好香啊——”一个老人的声音从操场外传来,是郝二爹来了,“听说来了稀客,我特地带来一瓶酒来,不知道煮没有煮我的饭?”
  白子仁说“你真是有口福,哪里有荤哪里有你,快来,正准备开席呢。”
就着微弱的油灯光,在空旷的操场上摆了一张课桌、四张板凳,没有酒杯就用大茶碗,一人倒了一大碗。
地柏说,“别客气,我是开车的不能喝,也喝不得的。”
  “谁说的?是嫌咱们的酒不好,俗话说得好,怪酒不怪菜,你要是不喝,我们不干。”郝二爹还没等地柏说完就双手托起了碗说,“来,欢迎稀客贵客。”
  桂芯说,“老大爷,他的确不会喝酒,让我来代吧。”事实上,桂芯也知道自己并不能喝多少,可是别人的一片盛情难却,不喝不行,只得硬着头皮说,“喝,感谢,感谢!”
郝二爹说,“我闭目塞听,不知道局长有多大?”
  “局长么?”白子仁说,“听说可以批好多好多的物资,也可以让人吃上皇粮。”
  “听说局长可以让人捧铁饭碗?”
桂芯和地柏俩人只好望着他们笑。
  “桂局长,你能给子仁这娃仔搞个转正指标么。他可是白天想晚上盼的啊。”郝二爹说,“我野人洼村到如今还没有一个吃皇粮的人,子仁这娃是个好苗子,能写会说,可就是命不好,祖坟没有葬好。”
  “喝酒,喝酒,你懂个么事,指标是能搞到的么?要是能搞到,全县的那么多人不都转了正?我白子仁说不定能考上呢?”
  “有志气!有出息!”郝二爹说,“你们别见笑了,咱山里人读书不就是想图个吃皇粮么,汗涝保收,快活似神仙。”
  地柏说,“要是这样,你给桂局长敬敬酒,她以后会帮助你们的。”
  桂芯忙用眼神暗示他,让他不要说过头话。
  郝二爹瞧见了,就转身到厨房灶上拿来半瓶酒晃了晃对大家说,“郝老二活了大半辈子,不图名不图利,无亲人无牵挂,就看着这小子的德性,就敬你一点酒,就当我们遇上了贵人,不然这么大的雨天怎么能碰上你们,这么荒山野岭的地方你们能来?对不对?这说明我们有缘份,来,来,你一定要接受我的一点心意。”
  “感谢你们俩的盛情款待,请不要客气,以后,有机会要我帮忙的时候,我一定不推辞。”
  “好,好,那我就先干了。”郝二爹说完就颈一伸,头一仰,一口吞了下去。
桂芯犹豫了好些时,眼看郝二爹要生气了,就左右瞧了瞧,一咬牙,咕咕呼呼地喝了下去,她自己知道,她进城以来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
地柏说,“白老师,郝大爷,桂局长再不能喝了,要喝以后到县城,我们桂局长做东再好好的喝个痛快,我盛饭吃了。”
  “慢。”郝二爹对白子仁说,“还有酒没有?”
  “没有了。”白子仁说,“真的没有了。”
  “我去买,你们等着。”郝二爹酒兴大发,站了起来,拿了手电筒准备走。
这时,天空出奇地升起了半边月亮,几颗星星高远又灿烂地在银河闪烁着。桂芯感到无比的兴奋,她脱了一件外衣递给地柏说,“这天气真是知人性了。”
  “别走了。”白子仁说,“我刚才到代销店里去过了,苗姨婆早走了。有一个办法,但是我不敢做。”
  “你说,有什么我郝老二不敢做的?”
  “校长房里有一瓶酒,是上星期文教站的站长来喝剩下的。你可不要说是我说的哟。”
  “算了,算了,”桂芯说,“不行了,我已经喝晕了,再喝就要出丑了。”
  “白子仁还没有敬酒呢,我看这小子不想转正的了。你去拿来。”
白子仁就起身准备到房里,地柏一把扯住了,“算了,算了,你们的盛情我领了。”但还是没有拦住他。
酒到了面前,桂芯想,醉了就醉了呗,醉倒在家门口也是值得的,这样一想,就从白子仁手中抢过了酒瓶说,“还是让我来借花献佛倒一回酒吧。”她这种反客为主的动作将郝二爹弄糊涂了,他只得乖乘的听她的话,一瓶酒各得了三两多。
  郝二爹说,“桂局长,我看你是一个性情中人,不知道你买不买我这张老脸?”说完一眼盯着她,看得地柏忙打圆场说,“看郝大爷说到哪里去了,在这西陵县城没有桂局长办不成的事。”
  “是真的?”郝二爹说,“如果说是真的话,无以图报,我郝老二做主就让子仁叫你干妈。行不?”
哈哈哈,嘻嘻嘻——
  “来,来,来干了。”桂芯笑着说,“大爷真是个老顽童,玩笑太开大了吧。”
  “不。我说的是真话。”郝二爹转过身对白子仁说,“傻木头,还不快叫干妈。”
  白子仁趁着酒兴大声喊道:“干妈——”
  “咽呐——”桂芯甜甜地答应了一声。
  他们醉成一团了,后来只有地柏知道有这事,其余仨人都一口否认这等荒唐之事。

(2)
  白子仁出生在黑喇叭山乡野人洼村,姊妹五个,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没有任何的背景。从黑喇叭山高中毕业后在家务农,二年后到村小当了一名民办教师,白子仁虽然只有高中毕业,但是他心怀大志,孤傲清高,平时极为刻苦用心,从来没有放松过每时每秒地学习,也从来没有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升迁的机会,可是这么些年来真是时运不济,祖人在眼,连一个公办教师都没有考上,这在他认为是一奇耻大辱。
  桂局长走后,他找到了乡教育站站长,对冯站长说,“是矿产局的桂局长让他来找的。”
  “就是县长让你来找,我也是三个字:办不到!”冯站长说,“要想转正就得考,谁考上了就给谁转。”
白子仁自知是失望,但他是一个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人。他知道,自己曾经与组长的弟弟发生过争夺战。那时他与村支书的儿女谈恋爱,本来恋爱时候是风平浪静,但不久就有些风言风语,说她与组长的弟弟相好了,而组长的弟弟据说很快就有可能转正了,她很可能要变成金凤凰了,一支鲜花不能插在他白子仁这堆牛粪上。
传言最终被证实了,这天下午,支书女照例来到了白子仁的房间里,“借书”,正准备“放电”的时候,组长弟进来了,然后大笑着对校长说,“伤风败俗,真是伤风败俗,野人洼真的不愧为野人洼,大白天的有人居然敢在学校这块神圣的地方做那事。”
  白子仁没有慌,很坦然。倒是校长给弄慌了,好象是他自己在做那事似的。忙出来解围,“年轻人交流交流学习情况是正常的嘛。”
  “既然如此,那你们今年内的转正指标算是完了。”组长弟气势汹汹地说,“我回去给我哥哥讲一声,就说野人洼有教师在与一个朝三暮四的女人交流学习情况。”
  这意想不到的情形和上纲上线的深刻道理让野人洼的所有教师惊呆了,这可不是闹着儿戏的话,这么几个教师盼来盼去的一点盼头就快要没有了,人家异口同声地说这事与自己无关。然而,迟了,组长弟已经毫不客气地挽了支书女儿的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野人洼,有人说,你野人洼的人也太没有用了,好好的一只金凤凰让人给偷去了。可是没有办法,谁敢得罪这位年轻人呢。
  组长弟回去后,在哥哥面前告了一状,自然这个村小的所有的教师被取消了一年的民办教师的考试资格。
这时,白子仁突然失踪了,不久他出现在县教育局的办公室里,开始了他艰难的上访之路。
这天上午,他直接走进了县教育局局长杜仲的办公室。按照教育局的工作程序,教育局局长一般从来不过问下面学校的具体事情,况且身为一县之教育局长的杜仲的确很忙。但不到四十的杜仲是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才走到这个局长宝座上来的,他很珍惜这个权力,事无大小,只要找到他这儿来了没有不解决的,也没有解决不了的。白子仁的问题棘手的原因就在于考试期已经过了,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给组长批评;二是给没有参考的几位教师一个承诺。可这样下来问题仍然没有解决。他决定和白子仁谈一谈,劝他放弃上访,明年还有机会,趁年纪轻轻的,好好复习,一定考得上的。
  白子仁怎么能轻易放弃而回家去呢?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上访者。他天天很早就出现在杜仲的办公室门前,左手拿着一个装着厚厚一叠麦粉粑的档案袋,右手则提着一个葡萄糖瓶子,却从来不象别的上访者那样在杜仲面前大吵大闹。有人时,他就知趣地静等着。每当杜仲从他前面走过时他就拿起书来看,这样认真的劲头自然牵引杜仲的目光,但他仍然没有什么表示。
  最让白子仁感到不可思议和无比愤怒的事是,他走后还没有一个月,教育组以他自动离职为借口除了他的名,这就意味着他不仅没有资格考试,而且连教书的权利也被取消了。他们凭什么呢?白子仁想我一定要讨个说法。
  这天,杜仲走近他时,他用颤抖的声音喊道:“局长,我冤枉!”
  素以公正厚道在西陵县著称的杜仲,这时劝这位长得很潇洒的年轻人说,“小白,对于这件事我们已经解释给你听了,下面要清退不合格的教师,这是他们的权利,你要充分相信组织,你还是先回去吧。”
  “先是被取消了资格,凭什么呢?就凭我同他弟弟为支书女闹了一点小矛盾,这样就取消了几个教师的资格,后来我上县城讨个说法,又取消了我当教师的权利,你局长大人评评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道理?”白子仁的大声喊叫引来了保卫科的人员,他们用凶恶的眼神望着他,似乎只等局长一声令下就将他抓起来。
杜局长说,“如果你不相信我们的劝告,你可以到人事局或者劳动局去申诉,哪里有个劳动仲裁委员会,会有一个说法的。”
  天黑了,白子仁走到小城的街头,任秋风卷起落叶在他周围打着旋涡,寒风从并不饱满的衣裤里向上灌进,一阵阵的哆嗦过后又是肚子里叽哩咕噜地叫唤,他骂道“我日——”可是谁也没有听见,有几个行人朝他这边望了一眼但马上没有了反映,象他这样衣纱不整的乞丐在小城多的是,没有那个同情得起,他也属于那种同情不起的对象了。
  桦树底下有个精瘦的老头向他招手,他好奇地走了过去,那人很认真地打量他许久,才很神秘地伸出了两个指头绕成一个圆圈盯着他说,“他要不要这个?”
  “这个是什么?”白子仁也学了老头子的样子比划了一下问道。
  “就是‘袁大头’呗。”老头子又提醒了一遍,见是一个生手,就有些不客气了,“到底要不要?”
  “算了。”白子仁感到有些可怕,他只是在传说里听到过这种交易,弄不好会让警察抓去的,他赶紧三步并做两步走开了,头也没有回,只留下哪个怪老头的笑声,有些异样。
他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亮,觉得前途一片光明,不是有干妈在这个县城里么?听说有好大的官的,能让她出面说说,有什么行不通的呢。这样一想,他觉得天也不那么冷了,肚子也不饿了,周围的一切是那样的可爱。上次,他听桂局长说过她家的位置,好象在桂花桥什么地方,进去第36排88栋就是她家,门口有棵大桂花树。他想不管怎么样,先到哪个小饭店里吃饱了再找还来得及,就走进了一家四川小吃店。花了五元钱,吃饱喝足后,他问了问老板桂花桥怎么走,老板告诉他从饭店出门向东笔直走,不到一里路就是,再去问哪一家就好找了。
  白子仁从内衣口袋里掏了许久才摸出五元钱交给老板,道貌岸然了一声谢就出了门向东走去。
他在一个老太婆的指引下找到了第36排88号,老人将他放在哪儿就走了,他确认是88号后,举起了右手,可是敲了好些时仍不见开门,他又从门缝里向内一瞧,里面没有灯光,这说明主人不在家了!白子仁仍不死心,他不相信自己一个人将倒霉的事都碰上了,他一直等到街头的路灯全熄了才放弃了等的念头,很颓废且失望地向回走,到哪里去呢?他无所适从。他知道今夜又要失眠了,这几个月以来自己无论是在什么地方经常惊天动地失眠,想些千奇百怪的事,琢磨变化万千的人生,自责和失望感常常向他心头袭来,他深感寂寞和空虚,很孤僻,没有朋友,没有音乐,没有自己渴望所能拥有的一切,他甚至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他付出了很多却没有得到回报,努力了却没有一个结果,善良的愿望,辛勤的汗水付之东流。
  他找了一个大统铺旅社,花了两毛钱住了进去,一天来的疲惫让他早早地进入了梦乡,梦中看到了干妈,干妈好象没有穿衣服,一对雪白的乳房鲜艳而生动,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他伸手去抓,如饥似渴地吮吸着,吃饱了就躺在干妈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干妈对他讲了很多话,他很感动,哭了起来,这一哭就醒了过来,同室的一个旅客被沙醒了很不耐烦地发牢骚,不知是睡是醒,不知是梦呓还是在说话,“大男人哭个经贸鸡巴毛。”白子仁任其骂了也不做声,他回味着梦中的情境,好幸福,好温暖,好舒服。他眼睁睁地盯着天花板一直到东方的太阳光从窗棱里射进来,他都不愿意让自己破坏这美好的回忆,他甚至有一种预感,今天一定能碰上干妈,他想见了面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一定得叫她一声干妈。
  吃过早饭,他再也不到教育局去了,就径直到昨天的老地方等,中午,桂局长仍然没有回家,他只得找了个地摊随便吃了点炒面,吃到嘴里的真是一点滋味也没有,饭后他在小摊上坐了一会,约摸到下午四点钟左右就向桂花桥走去,他想无论如何一定要会到桂局长,让她给自己讨一个说法。一点钟两点钟过去了,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既舒服又可怜自己,想了很多的心事,其中最主要的还是不忘记叹自己命苦,这一等又是到了晚上,大约九点钟的光景,一辆伏尔加停在街口,一个中年妇女走下了车,很潇洒地说了声,“明天我在家休息,你也休息一下,再见。”
  白子仁的心莫名其妙紧张起来了,这就是他盼了多时的桂局长,他的干妈。
  他很勇敢地迎了上去,斟着了好些时,终于喊了一声,“桂局长,你回来啦。”
桂芯很惊讶地望了望这位年轻人,有些茫茫然,正在判断该不该回答时,白子仁又走到她面前说,“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黑喇叭山乡野人洼村的白子仁!”
“啊,啊——是小白呀!”桂局长连连表示歉意地说,“长得不认识了,快,快,进屋里坐。”说着她就从包内拿钥匙开门,并喊了一声,“石斛。”见没有人答应,就自言自语地说,“看这孩子不回来也不打个电话。”
  “快坐。”桂芯放下挂包,开了灯。
  白子仁目瞪口呆地东瞧瞧西望望,这儿模模中哪儿按一按,室内金碧辉煌,灿烂耀眼,从天上到地下光可鉴人。白子仁很有些拘束,坐相很别扭。
  桂芯说,“不要客气,放随便些。你还没有吃饭吧。”
  白子仁很僵硬的点了点头。
  桂局长用眼神打量了一下白子仁说,“这样吧,你洗个澡,换上我丈夫的衣服,咱们再出去吃饭。”说完她用不容商量的目光盯着他。
  “不用,不用,我这是昨天才换的衣服。”
  “还是先洗澡。”桂局长说完就拿了几件衣服放在白子仁的跟前。
白子仁无法,只得跟了桂局长按她指的地方进了卫生间,桂局长教他如何用热水器,如何兑冷热水,就出来了。
  白子仁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拧了一下水龙头,没有反应,又摸索着找到另一个开关斗胆打开,只听嘭嘭的一声响,吓得他赶紧关上了这根很烫人的水龙头,磨磨蹲蹲了好长时间,他只得壮着胆用冷水洗了一个澡,换上了桂局长给他的衣服,走出来了。
  桂局长已经换了一身便装,见白子仁出来就“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后就说,“你这身正合我家老石的身材。”说完就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外面就响起了喇叭声,她们一起来到了大街上,这位司机好象同桂局长很熟,但是白子仁不认识的,反正不是上次去村里的那位司机。
在一个大排挡吃饭的时候,白子仁满怀恐惧地向桂局长讲了自己的遭遇,桂局长静静地听着,末了,她说,  “这很简单,我明天跟杜局长打个招呼不就得了?”
 “要是这样,我真感谢你的大恩大德,要知道,如果这次将我刷了下来,我的一生就完蛋了,我再也没有机会吃皇粮了。”
  面前的那句话让桂芯感动,后面那句话却让她感到俗不可赖。她说,明天再说吧就让司机送她们俩回家了。
  夜里白子仁躺在温暖柔软、弹性十足的席梦思上反侧难以入眠,室内暗香浮动,灵光四溢,晃如人间仙境。他想了很多,最后落脚点是:他也应该拥有这样的生活,今生今世要为此而奋斗终身!这样想浑身燥热难受,一直折腾到鸡叫三遍方才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好象是干妈光着身子走进来了,坐在他的床边,他兴奋得从床上竖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她,掀起来按在床上……他正在过隐的时候,敲门声响起,伴着一个女中音说,“该起床了。”白子仁惊出一身冷汗,再一摸裤裆,一滩稀泥。他很后悔,也很快感,再看看床上一点也没有,他暗暗高兴。
  第二天,白子仁拿着桂局长的信去教育局,他找到了杜局长,自然杜局长要买桂局长的帐。杜局长说,“你先回去,一个星期后去上班。”

(3)
  白子仁回到村小学,他上班的第一天就给桂局长写了一封信,信只有几行字但是很特别,以致桂局长收到信后在百忙之中为他回了信,这对桂芯来说真是破天荒的事,白子仁在信中说:
  敬爱的干妈:
  您好!今天早上太阳刚刚升起来的时候,我就来到了学校,我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您,我敢紧拿出纸和笔给您写信,我只想给您说一句话:干妈,您好!在大山的深处有个干儿子在想念您。
您的儿子子仁
                                         即日
  桂花当时想也没有多想,就随便放在废纸篓里,可是当这样的信来多了她不得不认真地对待了。她先是写信勉励他努力学习,好好做人好好上进,后来还寄些复习资料给他,这让白子仁受宠若惊,他有几次在星期天到县城里看他心目中的干妈。
  从白子仁的行动中,桂芯感到了他的用意:这个年轻人急于想离开大山到县城找一份工作,并且想让自己为他找个单位。她有些同情这个年轻人,但她并不真正了解这个青年人,她因此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一年以后,白子仁经常出现在她的家中,做饭,洗碗,拖地板,洗衣服,甚至于招待客人,全然是以主人翁自居。有时客人随口问他是谁,他也大言不搀说是桂局长的内侄儿。桂芯终于沉不住气了,劝白子仁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会留意适合他的工作,有消息就通知他,她显然想将白子仁打发走。但白子仁说,“干妈,你白天黑夜的在外奔波劳碌,总得有一个人在家里料理,再说妹妹石斛正在上学也需要人照料呢,反正我也放了暑假闲在家里没有事。”桂芯劝他说,“你年纪轻轻的应该自己奋斗一番,不要有依赖别人的思想。”
  遇到桂芯拒绝后,白子仁一连有二十多天没有露面,但是他并没有回到山里,而是在县城一边打探到哪里好找工作,一边对桂芯的所有工作、家庭、社交、性格、爱好尤其是社会关系作深入细致的调查和无所不入的精心梳理。当他打听到西陵人民广播电台需要人时,他的眼睛一亮。管文教的苗副县长是黑喇叭山乡的人,是桂芯的大谋人,是看着她长大的,没有不买她的帐的。于是,他决定通过桂芯接近苗副县长。
  他先找了些废旧的纸剪了一叠,然后到打字店里打了自己的名字盖了别人的署名,再一复印,装订成册送到电台薄台长办公室,来了毛遂自荐,薄台长很客气地接待了他,说,“你的东西先放在我们这儿,将来需要招聘人的时候我们会优先考虑你的。”
  事毕,白子仁就跑到桂芯家里请她帮忙,他说,“听说电台要招人,我想去试一试,我能胜任这份工作的。”
  桂芯说,“有这样的机会,我肯定会给你帮忙的。”
  在一个招待会上,桂芯遇到了薄台长,就同他讲了有一个亲戚想进电台工作,薄台长说,“他是一个农民,要想进广播电台必须有行政事业编制的。”
  “这一点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我想让他在你们台里先干一下临时工,以后再想办法。”桂芯说,“这事你现在就可以当家的。”
  薄台长说,“让我跟局长打过招呼再说,你桂局长要办的事我们还敢怠慢。明天就给你答复吧。”
  就这样,白子仁进了电台当了一名临时工。离开野人洼的那天桂局长还特地派了地柏开车去接他出山。大家都无比的羡慕,乡下政府、教育组、村委会都派人参加了欢送会,放了许多鞭炮,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夸白子仁有出息,都说,今后到电台要多宣传家乡,报道家乡,不要忘记了家乡。
  郝二爹也来了,他说,“这声干妈是没有白白地叫错。叮嘱他不要忘恩负义,好好报答人家。”
  白子仁很高兴也很得意地一一答应下来了。
  白子仁终于成了一个都市人。帮助他实现这个梦想的人是桂芯,而作为一局之长的她却还不知道自己的功劳。他却明白,到目前为止,他与桂芯之间可以说没有任何情义的牵挂,但是他仍从内心深处感激干妈的。
  作为一个临时工,在农民眼里可能很让人羡慕,但习惯了城市灯红酒绿之后的他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可怜了,经济上收入不高,政治上没有地位,文化生活也是单调无聊。他拼命地干了半年后,又有了接近苗副县长的念头。
  这时,桂芯的丈夫在武汉住院了,她男人患的是肝癌晚期。
  在家庭生活中,桂芯是一个悲剧式的人物,这一点白子仁是看得再清楚不过的了。自结婚以后,桂芯生了一个女儿,丈夫就回武汉去了,当时在去留的问题上两人没有存在分歧,就是公婆坚决反对她留在西陵县城,就在这时,桂芯的事业也如日中天,所以这样一来,调动的事就放了下来,不想这一放就是十多年了。有时桂芯也想,作为一个女人,没有尽到一个做妻子的责任算不算一个合格的妻子?一个只顾家,呆在家中服伺丈夫孩子而不干事业的女人算不算一个合格的妻子呢?她百思不得其解,但那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然后她又投入到事业中去了。在武汉的大医院里,医生已经宣判了他的死刑,她只得将他接到西陵的家中,桂芯无限伤感。
白子仁虽然来桂芯家里很多,但很少在她面前问起“准干爸”,这次他想自己得好好效劳一次,也是一个立功报恩的好机会,可是当他看到骨瘦如柴一米七八的大男人时,也有些万分的同情桂芯了,在以后的日子里,白子仁俨然以一个下人自居,吃药、打针、拉洒、换洗,没有一样离得开白子仁。发展到期最后,疼痛中的她男人只要一听到白子仁的安慰声,哼哼声也就明显地减弱。后来桂芯干脆将自己的钥匙给一套白子仁。白子仁全然就是她家的一员了。
  她男人终于撒手去世了。临终前,他一手抓住桂芯一手抓紧白子仁使劲摇晃,却已经无法说出话来,白子仁哭得像个泪人。
  丈夫死后,桂芯一下子变得苍老了许多,整天寡言少语,那段时光,白子仁来得更加稠密,而且也更加勤快更加忙碌了,早上买早点送来,中午简单地烧好一荤一素一汤放在桌子上,他会精心地弄几个菜给桂芯调剂口味,经常是默默无闻做好这一切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她的家。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好些时候,桂芯感到如此下去对双方的影响都不好,她对白子仁说,“郝二爹说让你叫我干妈是酒话,开玩笑的,不能当真,你刚到一个新单位,要集中精力把工作搞好,总让你这样来回奔波,影响你的进步,我也于心不忍,从明天起,我准备请一个保姆,你就不要这样奔波劳累了。”
白子仁轻轻一笑,说,“比起你对我的照顾算不上什么,你就让我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吧,干爸临终前不是还让我要好好照顾你么,你不要撵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夜里特别的寒冷,白子仁就对桂芯说,我出去一下,不久白子仁手上擒着一大摁东西出现在她面前,他说,“东山的狗肉火锅是闻名的,一下班我就买好了,拿来你暖暖身子。我最会弄狗肉火锅的。”之后两个人在这样的寒夜,一边喝着烈酒,吃着滚烫的狗肉,一边聊天。两个人身子都不约而同地发热起来,白子仁脱去了外衣,露出雪白的羊毛衫,身体强壮而饱满,桂芯打量着这位年轻人一眼就停止了喝酒。她还是有些理智的,她想这样长此下去不是个办法,得赶快想一个法子打发他,夜惭惭深了,当他们推开窗子时,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桂芯觉得这么晚了叫司机来一趟又有些不便,便说,还是等雨小一点再走吧,两人又坐在火锅边继续吃喝,而外面的大雨一直下过不停,桂芯只得让他留下来。桂芯坐了一会,觉得自己一点睡意也没有,就坐在灯下批阅文件,白子仁居然起床为她端来了热牛奶,又拿起一件呢大衣给她披上,用他那滚烫的温热身体摩挲着她的后背。在白子仁热情而坦率的表白下,桂芯彻底崩溃了,一股热血从内心喷射而出直冲脑海。她终于无法自持了……
  白子仁趟在桂芯的怀里问她,“干爸临终前牵着我和你的手,你想过这是什么意思吗?”
桂芯说,“那是感谢。”
  “不,你弄错了,那是他让你嫁给我!”
  桂芯又有些目瞪口呆,同时又有十二分的炫晕,她为自己有如此大的魅力而自豪,她觉得即使不能与他再作夫妻也是心无憾事的。
  第二天一大早,桂芯让司机开着车送她们到黑喇叭山的万姑洞。然后让司机先回去了,说是叫下午五点再来接。万姑洞座落在黑喇叭山风景区的山顶,是历朝历代善男信女求婚缘的最好去处,昨晚的下半夜,桂芯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比他大五六岁,又是结了婚的人,还有一个孩子,就心里不平衡,她想是不是逢场作戏罢了,得去问一问万姑姑,晨钟暮鼓之时,烧香嗑头之后,桂芯抽了一个上上签,一看上面写着四句话:前世姻缘一线牵,情郎就在那西山,只因花前月下后,世事如棋两茫然。
  桂芯让老道貌岸然人解签,道人说,“女施主,大富大贵,定然后福不浅,你注定要结两次婚的。”
桂芯很迫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结过婚?”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白子仁几次在枕头边吹风说,“我不想去上班了,一个临时工干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桂芯就只好带着他去见苗副县长,苗副县长说,“要等到下半年再说,可能搞得到编制。”
  到了下半年,白子仁就很顺利地成为一名国家工作人员了。

(4)
  桂芯冷静下来了,决计不再与白子仁有过多的往来,更不用说结婚的事了。这个男人身上的某种她没有看透的东西总让她感受到不安甚至后怕。她想尽千方百计摆脱这个男人的纠缠。她不再按时回家,甚至于不回家,千方百计躲避这个向自己提出结婚的男人,白子仁却依然天天按时进出她家,以主人的身份与左邻右舍打招呼,偶尔还强拖硬拽的要她去散步,很浪漫地挽着她的胳膊。
  就这样渡过了一个冬天,一天下午,白子仁失魂落魄地走进桂芯的家,晚饭也懒得吃,一头钻进房内蒙头大睡。桂芯问他有什么心事,他死活都不回答,直到两人不欢而散,一个东头睡,一个西边躺。到了后半夜,白子仁摸进了桂芯的房内,桂芯不答理他,又经不住他的软磨硬缠,一番温存之后,白子仁说,“我妹妹高中毕业了,考上了自费的大学,得要二万元的学费上学,你说,我从哪儿能弄这么多的钱供她上学呢?”
桂芯沉默了很久才说,“你这就是不信任我了,既然我们有这份交情,不管是真是假,说给你干妈一声不就得了!”
  “我不愿要你的钱,这样总有一种不道德的感觉,心里很负疚。”
  “你要是借钱给妹妹读书,不管什么还是拿去吧。”
  临走时,桂芯担心他家里没有钱,又另外给了一万块钱。白子仁很高兴地接收了。
  此后,很长时间里,桂芯开始过着有家不能归的日子。她约白子仁深谈了一次,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个黑色密码箱对白子仁说,“子仁,这是20万块钱,差不多是我工作以来的所有积蓄,你刚来城里不久,要买房子,要谈朋友,还要准备结婚,一定用得上,也算我对你的一点补偿。我对我们之间的事感到很抱歉,这些日子里,我无时不刻在经受着良心的谴责,我们还是到此分手吧。”
  桂芯很难摆脱这个男人,她开始托人四处给自己找男人了,有教师,有行政干部,有知识分子,开始接触很顺利,后来却莫名其妙地吹了,失败的原因让她心烦意乱,陷入了深深的悲观厌世之中。
  其实,白子仁感到桂芯冷落他的时候就四处跟踪各处打听她的情况,每当谈得上正轨之后,白子仁就找这些男人,对他们说着同样的话,“桂芯是属于我的,你们就死了这份心事吧。”这一招果然奏效,男人们纷纭退避三舍。
  不久,桂芯在武汉认识了一个地质工程师,悄悄地谈了起来,并决定在五一节结婚。就在结婚前,她去参加杭州举行的一个全国矿产工作会,期间,她和工程师一同前往。第二天,白子仁就赶到了。白子仁找到工程师,讲了自己与她的关系,工程师很震惊,并表示一定好好地与桂芯谈一谈,如果事情属实他一定就此为止。
夜里,桂芯一听这话差点昏了过去,当她神情仿佛地回到宾馆自己的房间里时,白子仁就座在厚实柔软的沙发上,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一直笑得桂芯冷汗淋漓尽致、双膝发软,瘫痪在地毯上,白子仁跪下去,抱着她使劲地摇了好些时,她才缓缓地回过神来。白子仁说,“就因为爱你,我才不得不这样做。我的命运和前途已经赌在你的身上,我不在乎你结婚没有,不在乎你有没有孩子,我爱的就是你,你要相信,我所说的句句是实话。你今天就得给答应,否则,我就从这20层的楼上跳下去,我要让我的爱情伟大篇章谱写在这西子湖畔。”  说着他就冲向窗户。
  桂芯立即回过神来,一把抓紧他的衣服,泪水满面地说,“别再作恶了。”
结果,在杭州开会的她只得提前匆匆地赶回了县城。
  客观地讲,在见到白子仁之前,桂芯是一个热爱事业,且很有作为的年轻领导干部。但自从与白子仁交往后,她就开始不爱江山爱小丈夫了。工作、事业、道德等等一切都在桂芯的心目中显得不再重要了。白子仁在她心目中才是最重要的,白子仁是她所有的一切。为了白子仁,她变得经常不上班,很少管矿产局里的事情,只在偶尔用遥控指挥一下,她的轿车不是工作用车,而成了她们俩游山玩水,谈情说爱的专用车。为了白子仁她可以将女儿送到武汉的婆婆家。她通过白子仁做起了矿石生意,通过怂勇苗副县长,成立了“大别山矿品交易中心”,将白子仁调入了她的中心任总经理。这样她们俩就可以成双成对地公开地出入各类场所,堂而皇之地过起了恩爱夫妻生活。
  就这样,东北、海南、大漠、东海,全国各地都留下了她俩的身影。或借考察之名,或乘开会之机,有时干脆什么也不为,回来后,吃喝拉洒睡一应开支,自然都一律在矿产局帐上全额报销。
  白子仁觉得矿产局很有钱,于是就对桂芯说,“我们正准备进行一笔大理石交易,急需60万元,得从你们局里的帐上借用一下。”
  桂芯二话没说,就让财务科开了一张60万的支票给他。白子仁拿着这钱在西陵风景区盖了一座现代化的别墅,取名为“黑喇叭山庄”,县长还亲自带人为其剪彩,电视台上风光了好些日子,开张的那天她俩好好地享受了这些高档的服务设施。
  这天黑喇叭山食品所杀猪的冬疤子找到白子仁,细叔前,小叔后地对白子仁说,“我在深圳特区有一个战友是专门开发宝石矿的,做了几十年的宝石生意,他要到西陵来,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就想起了你。这西陵城,只有你才能配同他这样的大老板打交道。”
  白子仁说,“什么时候来你就给我讲一声,我白子仁没有做不下来的生意。百万千万的,只要他愿意投资,我们一定热烈欢迎。”
  其实这个宝石商就住在西陵,他一打听后就知道,这西陵县生意非白子仁莫属。第二天,在冬疤子的引荐下,来到了大别山矿产品交易中心,一番客气之后。宝石商就直奔主题,说“我们想在贵地办一个大一点宝石厂,我们向往西陵有四点:一是西陵良好的投资环境;二是廉价的劳动力;三是交通信息便利;四是有好基础和先进的技术。为此我们天马公司决定在贵县投资五百万元与你们合资开一个宝石厂。具体办法是:我们提供机械、原料、销售,负责技术、培训、管理,贵县负责厂房、劳力、少量的流动资金。”
  在一片欢呼声中西陵宝石厂应运而生,当年,白子仁被评为全县招商引资状元,还光荣地出席了省里的劳模会。
  第一批货发往了深圳特区,很顺利地赚了十万元。这时,深圳的宝石商发来了传真:急需80万元购原料。白子仁坐在老板桌前,很生气地对冬疤子说,“这一时三刻,我哪里能弄到这么多钱?”
  冬疤子现在已经是宝石厂的供销科长了,自然说话有份量,他说,“这有何难,你先托你干妈借一下,等货走了再连本带利还给她,不就得了。”
  白子仁一拍脑门说,“是真的,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他又犹豫了一下说,“我还欠她们60万呢,恐怕她不肯。”
  “要知道,这批货是从意大利进口的,事成之后可以赚个二百万是没有问题的,到时候一并还给她。”
  桂芯不假思索又给白子仁的宝石厂贷了80万元。白子仁就打到深圳宝石商帐上,一个月后连半个矿渣都没有,宝石商杳无音信,白子仁开始着急,他亲自去了一趟深圳,没有找到半个人影,只找到了冬疤子,冬疤子正在一个按摩店里理疗。白子仁让他的几个哥们拉出冬疤子就是一顿死里揍,打得冬疤子杀猪一样的嚎叫,就是不知道这宝石商的住址和下落。在冬疤子奄奄一息的时候,白子仁发话了,他说,“留着你在深圳给我找,找不着别想活命!”
  白子仁回来后对桂芯说,原料还没有购回来,一旦货到就加工,加工后就有钱,让她别慌。
  白子仁有些炙手可热的时候,他的二哥白子根找到他,对他说,“老三,我想当村里矾石厂的厂长。”
  “你!”白子仁看了看他说,“可以,但是必须按我说的来,你才能当上厂长。你必须先做三件事:一、先找几个人偷点矿石到外地去卖掉;二、将三号矿的电停一个星期;三、找几个人到县委县政府的门口上访,告他个贪污受贿。”
  白子根说,“这些都很容易办到,小菜一碟,”
  “二哥若是能办到,就可以当厂长了。”白子仁说。
  不出三个月白子根当上了野鸡洼矾石厂厂长。
  白子仁的大哥白子树说,“老三你让老二当厂长,就让我当村里的书记吧,当年就是那小子压着你踩着你的,不然那小妞咋嫁给了教育组长的弟弟?”
  白子仁一听这话就火冒三丈,他狠狠地骂了子树一顿,“有种的你自己去搞个村长书记干干,怎么要别人抬你上轿呢。”事后他一想,大哥说的也是,当年,如果说不是这支书世利,不让女儿嫁给他姓白的,他哪能受到那么多的屈辱,一定得将他扳下台。于是就给黑喇叭山乡的乡长打了个电话,说。“听说你们各村要调整村干部,我大哥入党的事,我要好好谢谢你哟。啊,恭喜你喂,听说你马上要高就书记了,我哥哥的事要记在心上。”
  乡长心领神会,到了下半年,白子仁的大哥白子树就堂而皇之地成了野人洼村的村支部书记了。
  这年冬天的一个上午,几十名退休工人来到矿产局的大门外,他们挡住了几天找不着人的桂局长,其中一个老人说,“桂娃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这几年你好让我们失望,局里的事我们不敢妄加评论,但是你得支付我们今年一年的工资。”
  有人喊道,“我们要饭吃!我们要生存!”
  虽然很有手段的桂芯东挪西借发放了半年的工资,但是这事惊动了县委政府,检察院的同志进驻了矿产局,很快桂芯的事情败漏了,她一共被指控犯有四大罪名,挪用公款罪、贪污罪、渎职罪、受贿罪。她的房产很快被查封了,虽然后来经过多方周旋,退赔了几十万元,被没收了全部财产,最后落得个开除党籍和工作籍。

(5)
  桂芯没有了工作,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无业游民,昔日的辉煌不再,过去的威风全无,她很失落,也很伤感和百无聊赖,尤其是白子仁在她的这次事件中秋毫无犯,一点皮毛都没有伤着他,除了她的敢于挑担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的精神之外,她倒彻底看穿了白子仁的真实面貌,她不是说也希望白子仁同她一样落难,倒是她对这件事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她觉得,自己这样拼命地支撑着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信念,这样做的真实目的何在?为了金钱、美人、享乐么?她有些不堪回首。
  但是不久后她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她来到了黑喇叭山,利用自己的优势开了一个小型的硼石矿,没有资金,她就到武汉的婆家里借了一些东拼西揍地拉起来了。数九寒天她能脱了鞋袜进矿里干活,风里来雨里去,她自己对自己说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白子仁对他的大哥白子树说,“你再不要理那个骚婆娘。”后来又对白子根说,“给我看着点,留条生路给她,记着不要让她超过咱们就行!”
  白子仁的事业一天比一天好,他辞去了大别山矿产品交易中心总经理后,又自己开了一家大型的石材厂,干起了更大的事业,不久就与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阿莉结婚了,婚后生有一子,小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桂芯从此再也没有同白子仁来往,她一直呆在黑喇叭山乡,再也没有走出过大山一步,她说,“还是山里好!”
  闲着没事的时候,她喜欢往郝二爹家里跑,听他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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