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人的植物

  今天星期六，女儿又要去学画画了，临走时，我问她：“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在家干什么呀？”她说：“你去找人聊天呀！”妻说：“他找哪个聊天呀？”女儿说：“哦，他是一个人的植物！”

   在女儿的理解中，我俨然就是一株植物。我没有爱好，缺少朋友，不善言辞，不善交际，就像一株一生不挪窝的植物一样，从生到死都钉在那里，不到任何地方去，也不跟任何人交往。好像也是这样啊！忙的时候，清早起来，深夜回家，两不见天，难得看到我；闲的时候，一个人上网；就是寂寞无聊的时候，也不主动找人说话，有时干脆一个人到楼顶看天，看满天繁星，觉得那比坐着说话闲聊还要有意思。跟女儿在一起时，周末跟她讲故事算是说最多的话了，其余很多时候看到她就是笑。在女儿看来，我只不过是一个像人一样的植物了。

   我记事起，爷爷就退休回家了。爷爷常跟我说：你太爷爷是医生，我也是医生，你爸是老师，你将来也不能差。那时我家一大家人，就我一个小孩，爷爷就把退休后的生活全以我为中心来安排。教我认字写字，教我读诗背诗，还没上学，我就认识几十个字，会背十几首诗。后来上了学，做家庭作业，有爷爷陪着；放假在家，还安排我写毛笔字，端端正正的每天五十个；写完字后，还写日记，从一句话写起，写到几十字、几百字。在那时小山村的同龄孩子中，我算是大人教育有方的优秀成果了，也成了没上过学的妈妈夸耀的话题。虽然如此，我也有令爷爷着急的地方，我说话不伶俐，老说不清自己的生日，六月十八总是说成六十八；我不会和村里的小朋友一起跳房子、踢毽子、捉迷藏、弹珠子；我不会像他们一样赤着脚在河里摸鱼、光着身子洗冷水澡。偶尔也让我出去玩一下，他们捣蜂窝，次次被蜇的总是我；和他们打牌子，输纸最多的也是我；一起去放牛，在山上跑来跑去，两个膝盖全摔破的还是只有我。

   读小学四年级时，爷爷去世了，我也转学到爸爸工作地附近的小学去读。无论是每天放学，还是周末放假，最主要的事就是做作业，语文、数学、日记、写字，样样都不能少，做完后还要看书；每年寒暑假，除了要完成假期作业，毛笔字要练，日记要写，还要练习打算盘，每天下午还要去放牛。别人会打乒乓球了，我握拍都不会；别人会打篮球了，我一拍它弹的比我还高；别人敢到水库游泳了，我在浅水处都差点淹死。爸爸也想教我下象棋，我还没搞清楚都有哪些棋子时，就被他骂得不知如何下手；我想跟他学钓鱼，他说那不是我做的事；他也想教我游泳，可还没等到他教，他却离我们去了。

   爸爸去世后，我感觉不能让他失望，我下决心，要怎样怎样。初中毕业了，进入师范，学的科目挺多，可都比较浅显，这也知道一点，那也了解一点。我也很想学点什么，可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学到。学了几年音乐，不识乐谱，使不到一样乐器，毕业考试时唱简谱，老师送我八个字：五音不全，音色不美。学了几年美术，画不出一条让自己满意的线条，不会调色彩，画不到一幅完整的画。学了几年体育，仍然不会打篮球，不会打乒乓球，排球、足球只是碰过，引体向上做不了五个，俯卧撑做不了十个。上台演讲我不敢，晚会唱歌我走调，和女生说话我脸红。也学了计算机，就只学会了个五笔输入法，但打字速度奇慢。

   后来参加工作了，星期中间要备好课上好课，还要当好班主任，学生的安全学习样样都要抓，不能出丝毫差错，每天除了睡觉那几个钟头，其余时间几乎一直有事要做。周末一放假，就想好好睡一觉。老宅在家里也不是事啊，可他们打牌我不会，他们钓鱼我嫌累，他们喝酒我闻酒醉，他们打嘴仗我觉得没味。我去打牌，光输不赢不提神不说，也是个累人活，几个小时下来，腰酸膀子痛；周六去钓鱼，静坐水边一整天不见鱼上钩，有上钩的也是三两个虾米一样大的，回家还累趴了不想动，周日休息一天还不舒服，周一又要上班，这个更累人；别人交往多、朋友多，有时也邀我去喝酒，但我一喝就脸红心跳脖子粗，于是交往就越来越少，朋友也少了；看到别人山吹海聊的，我也羡慕，但看到别人打嘴仗，争得面红耳赤的，我觉得真没那必要，简直是浪费时间。

   女儿现在快六岁了。刚满五岁时，妻就说不能再像你一样，要让她多学点东西，于是在城里给她报了两个培训班，学画画，学钢琴，每周六带她去，一去一整天。于是，我就一个人无聊地呆在家，上下网，睡下觉，顶多骑上摩托车到外面去转一圈，再没有其他的事，没有人找我打牌，没有人邀我钓鱼，更没有人找我喝酒、聊天。今天刚起来，我就为这个问题发愁，女儿临走时说的那句话让我打了个冷战：我是个“人的植物”吗？回味一下，我感觉好像也差不太多，没有爱好，缺少朋友，小时候无记忆，一切都是大人们在设计；长大了无爱好，无聊到只剩下工作；而如今少朋友，一切都是自个儿一个人扛。我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女儿，我记起你曾经哭着对我说：星期六他们都在家玩，我还要到城里去。我说：你不是去玩吗？你说：我要画画，还要弹琴，我哪有玩啊？我知道你说的“他们”是谁，我似乎能感受你的心情，我似乎看到你就是小时候的我，当他们都在玩的时候，我是一个人。

   到现在，他们都在玩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人。

   我真的是一个人的植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