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那条狗

   小时候，经常听说：“猪来穷，狗来富，猫来开当铺……狗通人性”，“狗眼看人低、狗仗人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等，人们关于狗的说法很多。

   仲秋时节，我回到故乡——麻城市龟峰山东南侧的张家畈镇王家边村卢家冲。夜深人静，我在邻居恕叔家，与他拉家常。忽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我问道：“村里哪家有啥喜事？”婶子告诉我说：“不是啥喜事，这季节地里红薯、花生等作物成熟了，山上的野猪经常趁夜里下山来危害农作物，乡亲们放鞭敲锣是为了恐吓下山的野猪。”

   按照中国农历，今年是兔年，是我四十八岁本命年。听完婶子的话，忽然勾起了我这“兔子”对狗的怀念。

   村头的王家边水库竣工后，由于水库占了老屋，我们卢家榜全垸移民搬迁至细垸。搬迁不久，我六七岁时的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因腹胀出门如厕，厕所是建在垸门口塘埂上的一间草棚。此时，忽然一只动物从塘埂外面探出头来像是与我嬉戏，我以为是从哪儿窜来的一只狗，一点也没在意它。跟着如厕的邻居堂兄二哥见到它，认出是一只狐狸，大声喊起来：“狐狸来垸偷鸡了！”它纵身逃走时，我也看清楚了，那真是一只花狐狸。我和垸里的伙伴，在卢家冲大垸北门岗启蒙班上学时，一个阴雨绵绵的季节，一天，我们突然发现对面梯田间的一条田埂上，一群狼从北门岗那边过来，咬着几头猪，猪挣扎着发出一声声惨叫。我和伙伴大喊：“狼来了，咬猪了”。当村民闻声赶来，那群狼还大摇大摆地叼着猪的耳朵，一溜小跑进山。我数了数，共有十一只狼，它们下山到村里的猪圈里抢猪来了。

   那时，农村搞的是大集体，连人都缺粮少吃，每户农家也只勉强养得起一头猪，这头猪还得出售一半给国家，这就是“购半留半”政策。说是出售，其实相当于剥夺，因出售所获钱款远远低于养猪成本。就这低于成本的仅有的钱款，也是弥足珍贵的，全家人一年买灯油、买花布、买食盐就指望这半头贱卖的猪儿了。剩下半头做成腊肉，逢年过节或家有贵客时，方可见个荤腥。屋漏偏逢连夜雨，连续三年，我家喂养的一头猪，偏在春天流行猪瘟时死去，母亲每年就气得大哭一场。因一年到头难见到荤腥，死猪肉也冒险吃了。

   村民辛苦喂养的猪一夜之间被狼叨去，这山上的狼着实可恨！

   于是寻思着：有狗该多好呀！狐狸也好，狼也罢，都不敢来村里为非作歹。即使来了，狗就会及时“汪汪”大叫，吓跑它们。

   可是，家家户户缺吃少穿，哪顾得上养狗呢？

   一天，垸里果真来了一只狗，那是一只饿得筋疲力尽的黄麻色狗。这狗没主人，家家户户以残汤剩羹将它喂养，吃上了百家饭。不久，狗长得比从前结实有力了。

   俗话说狗通人性，知道感恩，此话不假。一天天刚发白，我的父亲出门拾粪，狗绕着他“汪汪”地叫，并不时往垸后的山岗上走。父亲下意识地跟着狗，来到后山岗上，一只被咬得血淋淋的野兽敞在地上，原来是这条狗猎获咬死后，拖到这里的。父亲拣回家，一家人打了顿“牙祭”，狗也分享到了它的劳动成果。此后，这只狗常常夜里上山，咬死野生动物后，绕着垸里起得最早的村民去拣回，狗也每次享受猎获动物后的成果。

   狗越干越有劲头，大伙和狗开始了默契地合作。每当地里有庄稼被野生动物危害，人们就趁着月光，带上那只狗和戈茅，去找捉野猪、果子狸等，而且这办法很揍效。当狗发现野生动物，猛扑上去与之搏斗时，大伙就打着手电筒，围拢上去，操戈挺茅，猎杀相助。

   夏秋之季，几乎每次夜里出猎必有收获，参加的人都能分得一份野味。

   天长日久，这只狗捕猎的经验，越来越丰富，它的名声也传遍了周围十里八村。朝阳观、猪嘴崖、黄柏山、土陂山、大石崖、白花崖、道人脑、天登坳、陈陂山和望牛石等，凡村子附近的那些山上，都留下了它的足迹。有时从这山头跑到那山头，忙乎一个整夜，不知不觉天亮了，每次几乎都有大小不等的收获。每次出猎，都是狗冲锋在前——侦查、驱赶、捕捉。

   有时，一只较大的野物，得花好几个回合，才能弄到手。当遇到较大，或较凶猛的野兽时，狗会策略地纠缠、对峙，不让其逃脱，等待大伙赶来围歼。有几次，狗多处负伤，但它却从没畏缩。邻村哪儿如有野兽损坏庄稼的事，只要与我们垸里联系，我们就会带上那只狗，趁着月色，去为民除害。

   那只狗活了很多年，我们与它一起，度过了童年时代。在那个沾不上荤腥的年代，它却让我们饱尝了那么多的佳肴野味。1981年我走出大山，参加工作后，在邻村黄柏山的一次围猎中，狗不幸被事前埋下炸野猪的炸弹误炸身亡，大伙念及这只狗通人性，还给它办了一个葬礼。

   回过神来，我问怒叔和婶子：“如今垸里不是喂养有狗吗？”他们说：“改革开放后，外出打工的人多，森林资源需求量少，砍伐也少了，加之封山育林，山上到处郁闭成林，野生动物栖息地扩大了，繁殖比从前快而且多。在我家责任田旁边，白天还亲眼看到野羊出没哩。如今的狗，却不如从前的狗，不愁吃，日子好过了，没有捕捉野生动物的劲头哟。哎，狗不管用了！”

   如今，社会与从前不一样，人与从前不一样，狗也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狗，只要主人带上它出征，不顾自己的安危，在前面冲锋陷阵，而且还会保护主人的安全；而今的狗，却跟在主人屁股后，主人进它就进，主人退它则退，不去主动工作，而整天察颜观色，狗仗人势，前怕狼后怕虎，空叫几声就完事了，哪象只狗呢？不过，这样的狗终有一天，会成为人们桌上的美味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