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庐笔记（十四）

二十四
　　清明来了，一下子感觉凝重起来。
　　上午和单位的几位同仁一同到白果老爷山去拜祭药王王叔和墓。四月的春天很美，田野上的油菜花，一片片金黄如浪，粉红色的桃花一株株看上去醉意朦胧，那些常年奔波在外的游子们，此刻正趁着清明小长假从四面八方回家祭拜亲人，各湾各村坟前墓后鞭炮声不绝于耳。但此刻的老爷山依旧苍凉，药王墓依旧凄清，残香纸屑横陈狼藉，去年新载的柏树一棵棵贫瘠干瘦，残碑旧墓沉寂无声。看到这种凄楚内心恨不得穿越到魏晋时代。遥想医王当年，从太行山下，来到荆襄，秉《内》、《难》之经旨，聆仲圣之教诲，潜心医理，学究天人。以忠孝之心，仁慈之性，挽危疴，救膏肓，整理《伤寒》，编纂《脉经》，开脉学先河，领时代风骚。那是一种多么轰轰烈烈的生活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普通百姓，以自己的菩萨心肠，奇针妙术，让千千万万濒临绝境的生灵重获生命之光，那种凤凰涅槃后的新生，曾经让多少人收获着生命逆流中的感动……哪像今天，面对物欲横行，医生的诚信越来越被社会质疑，孙思邈所说的“大医精诚”好像是一个遥远而遥远的梦。不知此刻躺在老爷山下的医王，内心有何种感悟？当那些善男信女沿着药王灵感路一路匍匐时，医王是痛楚？是迷惘？还是像眼前的小柏树一样，沉默并且孤独……
　　此刻，站在老爷山上，我也想起了先师。那也是一个时代的医王！当年在那个小镇上，先师拄着拐杖，沿着小镇的青石板路上班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每一次的后面都跟着一大队求医的病人，看到他仿佛看到救星一样，那种企望的目光没有一点杂质，纯洁而又清澈，时常在我的梦里萦回。其实，那时先师也有很多病没有治好，也有治后加重的或误诊的，但先师几十年来以拳拳之心，殷殷之情，不辞劳苦，兢兢业业，不带任何功利。正因为不带任何功利，所以，他的为人品质就受到了人们的爱戴，他的医术就得到了老百姓的众口推崇。因而，他也成为那个时代最可敬的人！
　　今夕何夕？
　　
　　二十五
　　母亲在世时经常说：“清明要明，谷雨要淋”。早上躺在床上时听到了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心想今年的清明大概又是一个烂天气。八点起来时，推开窗户，太阳从云层中露了出来，一时间心中也阳光和舒坦起来。
　　清明是一个怀念的日子，就是在这种怀念中，亲情和爱得到了更大的升华。它像一条无形的纽带，紧紧缠绕着前人的爱和后人的念，凝结成一个根，有形和无形的根。
　　在这个四月，我想起了很多与我有关和无关的人：包括母亲、包括舅父母、包括那些在老屋记忆中很遥远很遥远的左邻右舍的前辈先人，也包括海子，那个在三月的黄昏沿着山海关的天梯走上天堂的孤独的诗人，那种微笑像三月的迎春花一样灿烂和明媚。
　　从前读唐人崔护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时候，内心被那桃花和春风所感染，丝毫没有一点惆怅，想到的是满园春色，燕语莺啼，现在，更多的是沉浸于那种往事如梦的仿佛，内心的失重有时像折翼的飞燕一下子颤抖起来。而苏东坡的一句“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更是将人世间沧桑的苦痛一瞬间倾泻无遗。那个在小窗前徘徊的孤影面对幽冥两隔秋水望穿。“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当年杜牧站在金谷废墟旁，想到金谷园繁华的往事，随着芳香的尘屑消散无踪，长喊出多少世事无常的感慨！
　　世事真的是无常！
　　
　　二十六
　　突然惊栗，很多年以来没有真正认真看过一本书。包括专业和专业以外的。那些浮光掠影的浏览，无法沉静浮躁的思想。
　　昨夜，夜宿村落。月华如水，清冷的浮光透过窗棂，一片片落在床前，催生出一段段已经模糊的记忆。披衣走向庭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微风抖动着刚长出嫩芽的银杏枝，把一缕缕轻寒颠落在发背上，格外清凉和警醒。四周静的村落和远处的淡墨泼成的山峰构成一幅春夜深睡图，很宁谧很安详。在这四月的夜空中，酣睡如我那疲惫的农人，此刻正甜甜地一个接一个做着美梦，春天繁华的美梦，而呓语如我，直立空宵，感受着长久以来不曾有个的意境：很久以前，居于乡村时的那个意境。那种清寂如今竟像梦幻般珍贵和美丽！
　　这四月的春的嫩寒的夜啊，这一轮圆月下的静谧的村落啊，这一颗很久以来一直被尘嚣压迫的灵魂啊，此刻，我听到了翅膀扑动的声音，像云把水倒进河流的声音，像月把梦倒进曙光的声音，像爱把苦痛倒进火焰的声音……
　　
　　（散记于二〇一二年清明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