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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到了农历年关了。而每到农历年关的时候,也是我最想念老家的时候。想念老家的山水和乡亲,但最让我想念的还是家乡浓浓的年味。
我的老家在湖北麻城东北部大别山腹地的一个名不见经传,但颇有历史韵味的小镇—木子店镇。相传明初一江西老人在此地一棵木梓树下搭棚开店,故得名木梓店,后简写为“木子店”,从清以来,一直是麻城的一个乡镇。
儿时在家,一年到头最盼望的就是过年。那时农村很穷,但老家盛行着“叫花子也要过三天年”的乡风,因此,再穷的人家,也要千方百计置办年货,让一家人吃饱喝足,给孩子们添置新衣服。
老家的年味是独特的,也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一到腊月,村子里就有了过年的氛围,人们见面问的最多的是“年货办齐了吗”,置办年货显然是腊月里最重要的事了。
说起年货,老家特有的几样东西—老米酒、油炸豆腐、肉糕、糍粑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以前人们穷,这些东西必不可少,现在富了,生活好了,这些东西也是必不可少的。
老米酒、炸豆腐、肉糕、糍粑使老家的年不同于其他的地方。它们不但风味独特,而且整个制作过程能把年味烘托起来。
先说老米酒吧。木子店的老米酒已有千年酿造历史,俗称东山老米酒。东山老米酒用糯米和特制酒曲酿造而成,其风味与其他地方的米酒明显不同,色泽清亮,味道淳甜而浓烈。一进入冬月,天气冷了,农活少了,各家各户都开始自酿老米酒,整个村子天天都能听到做酒的吆喝,天天都飘着酒香。谁家的酒出缸了,都会邀邻居品尝,炫耀自家的酒如何如何好喝,人们彼此调侃着,热闹着,一派乐呵呵的景象。冬季农闲,一家人围坐火垅旁,就着吊锅,喝着经碳火烤得热气腾腾的老米酒,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呈现出一幅“老米酒,蔸子火,除了皇帝就数我”的潇洒神态。据记载,自唐朝黄州刺史杜牧过麻城歧亭,留下“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诗句,至北宋大诗人苏东坡高歌“酸酒如齑汤,甜酒如蜜汁”,历代文人墨客都盛赞东山老米酒。解放战争时期,刘邓大军进驻木子店,刘伯承、邓小平两位首长都亲尝过东山老米酒。
打糍粑是另外一种热闹景象。我们村一般集中在腊月二十四到腊月二十八打糍粑。全村分上下垸,上下垸弄堂里各有一个打糍粑的石舂。糯米蒸熟后,倒进石舂里,五六个男人各持一根打糍粑专用的木棍,围着石舂转圈,边走边喊号子,在说笑和调侃中有节奏地用木棍舂糯米。大约上十分钟的功夫,蒸熟的糯米就会被舂成又黏又软的絮状面团,冷却后就成了硬硬的糍粑。打糍粑的日子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人们往来于家里和弄堂,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对年的期盼,其乐融融。
相对于老米酒和糍粑,炸豆腐工序包括磨豆浆、做豆腐和炸豆腐,相对来讲要复杂一些。磨豆浆和做豆腐与别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但将豆腐切成一小块砖大小,用油炸成金黄色的炸豆腐是我老家独有的。豆腐炸好后,浸在冷水里,可以存放一两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任何时候吃起来都和新鲜豆腐一样,鲜嫩可口,堪称一绝!
肉糕,用乡亲们的话来说,就是吃鱼不见鱼,吃肉不见肉。做肉糕要把肉、鱼、米饭和红薯粉一起磨成粉,然后放在蒸笼里蒸上个把小时。老家的肉糕做法和模样与荆州的鱼糕、钟祥的蟠龙菜类似,但风味大不相同,几味杂陈,口感更细腻,吃起来更香。但是,小时候因为穷,肉糕即使是过年也是难得吃到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农村条件好了,村里做肉糕的家庭才慢慢多起来,如今是家家户户都有了。
老米酒、糍粑、炸豆腐、肉糕是当家的年货,但年货远不止这些。腊月里,家家户户还要杀年猪,腌腊鱼腊肉,备花生、红枣等。还有平时积攒的,舍不得吃的山货、干菜,过年时都会拿出来享用。
年货置办齐了,人们都盼着大年三十那顿丰盛的年饭了。吃年饭是全家团圆的大事,乡亲们常说,一家人如果不在一起吃年饭,来年一家人都不吉利。因此,村里在外工作的或出门谋生活的,都要赶在大年三十回家一起吃年饭,实在赶不回去的,家里人也要在吃年饭时为在外的亲人摆放吃年饭的碗筷,代表是在一起过年。这些都足见人们对年饭的重视。
老家吃年饭的确有很多说道。首先年饭的做法就与众不同。村里家家户户做年饭都用吊锅,将各种菜肴放在一个吊在房梁上的吊锅里煮。吊锅下是火垅,里面烧着木材和碳,烫着老米酒。各家锅里的东西也惊人的一致,锅底层一般放置萝卜,上面放置干菜和炸豆腐,再放置腊鱼腊肉,最上面才是肉糕、粉条和点缀的红枣。当然锅里还要放上辣椒油、麦酱、葱等调料,这样就色香味俱全了。而今,这已悄然成了一种饮食文化,名称东山吊锅,在武汉乃至湖北省都小有名气,一到冬天,它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外地客慕名前往品尝。
再说吃年饭的时间。别的地方一般叫年夜饭,是晚饭时间吃,我们老家却一直保留着大年三十早上吃年饭的习俗。有的人家为了抢彩头,凌晨就点着了吃年饭的鞭炮。做好年饭,吃饭前还要祭奠逝去的先人,燃放鞭炮接他们回家过年,请他们保佑一家人来年平安。祭完祖,吃年饭才正式开始,一家人围着火垅,吃着吊锅,喝着老米酒,尽情享受着一年辛勤劳动的成果,这是全家最幸福的时刻。
大年初一至十五,是乡亲们相互拜年、走亲访友的日子。初一主要是村里人相互拜年。记得小时候,初一一吃完早饭,我就带着弟妹在村里挨家挨户地拜年。这时候,不论远近亲疏,每家都对我们热情欢迎,拿出平时难得一见的烟、糖果、南瓜子招待我们,回到家里荷包装满了糖果和瓜子。初二是女婿上门拜年,初三以后就没太多讲究,但一般亲戚家都要去拜到,所以过年也是亲戚们加强联系和情感沟通的好机会。我上初中后,每年都会被父母指派到山里的亲戚家拜年,路远的还要在亲戚家住上一两天。这时候除了拜年,还有代表父母接年长的亲戚到家里去住些日子的任务。过完十五,小孩们的年就算过完了。但亲戚间大人们的相互走访要持续到正月底才完,有的还会延迟到农历二月。
老家在改革开放前很闭塞,村里人对外面也了解不多,我十六岁考上湖北省黄冈中学时,村里人和我本人还不知道黄冈中学在哪里,就可说明这一点。而今,随着交通的便利和电视传媒的发达,外来文化冲击着乡亲们的思想意识,人们过年的意识和行为也在悄然发生变化。但令人欣慰的是,无论外来文化怎么影响,老家过年的氛围依然浓厚;无论食物怎么丰富,当家的年货依然是不可或缺的。
我在武汉生活二十多年了。每年过年,老家的亲戚都会不辞辛劳地给我送些老米酒和炸豆腐等年货,每每都会让我回想起小时候过年的情形,回味老家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