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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中午,在某个地方吃饭。因是临时赶巧到了饭点,同行人又有五六个,主人家也来不及准备,就烧了几盆农家菜,熟透烂筋,连油带汤,香气四溢。最后,主人家拿来了电饭煲,揭开盖子,抱歉的说:“米饭不够了,只好将米饭和地豇豆焖在一起,大家将就下,吃点豇豆焖饭,实在不够吃,我再去下点清汤面。”
往电饭煲里一看,地豇豆和米饭伴在一起,饭粒被豇豆泅染成深色,泛出油光,散发出浓郁的豇豆香气,豇豆粒和豇豆筋掺杂其间,不禁让人垂涎欲滴,勾起了馋虫,勾起了回忆。|
同行一位年长者边招呼添饭,边对我调侃道:“你一定没有吃过豇豆焖饭吧?”“呵呵!是呀!”似乎我们这一代人已经被贴上了标签,就是什么苦都没有经历过。但就像我一直以来对于年长者对我的质疑和说辞一样,即使他没有说对,我也是置之一笑,给他们的印象是我承认了。我认为这不是谦让和妥协,而是一种美德,不争,不驳,不好胜,才是和谐大同。
记得村里老人讲过,大集体时代,每家分得的稻米有限,一年到头不够吃,不得已,勤俭的人们便将地豇豆、红薯、南瓜等伴在一起,蒸熟,当成主食来吃,以减少大米的消耗。地豇豆不占粮食指标,房前屋后,随便下点种,来年藤蔓爬得到处是,到了收获季节,地豇豆都多得让你发愁,不吃完就烂掉,少量做成了干豇豆保存,大部分都在当时季节充当了主食吃。不想这种勤俭的方式却创造出了米饭之外的美味主食,还创造出了我们儿时独特的味道回忆。勤俭的人们将这种传统做法继承了下来,只是随着生活的改善,这种主食做法逐渐消减,偶尔供家庭一起“忆苦思甜”一次。我们,还是赶上了这个时代的尾子,只是,却如长辈们不曾想到了的,我们仅仅见证了这个时代的消逝而已。
母亲就是个节俭的人,故到了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家还经常吃这种豇豆焖饭、板栗焖饭、南瓜焖饭、红薯焖饭。村里人家都端着碗到村口池塘边的一棵大枫树下,围成一圈,边吃边聊家常。人家碗里都是白白净净的大米饭,我家碗里总是拌菜拌瓜的焖饭,免不了让人嘲笑家里穷,连大米都舍不得吃。我却不以为然,每次吃饭,我总是只吃焖饭里面的配角——焖饭里面的豇豆、焖饭里面的红薯、焖饭里面的南瓜,那些大米饭,被我剩下之后倒回锅里。我记得当时还排了个序:焖熟的豇豆最好吃,蒸烂了的地豇豆,浇上一点菜汤,嚼上一口,豆粒肉感,豆筋酥软,唇齿留香,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了,当然,除了吃肉之外;焖熟的板栗其次,粉坨坨的,又甜又软;焖熟的红薯和南瓜很甜很香,就是吃多了粘在牙龈上,用舌头顶怎么也顶不掉,不过用纸包好,放书包里,带学校去,两节课后,有点饿了,拿出来啃啃,也是极好的。
母亲却不愿意了,“总是吃这些东西,总是不吃饭,么样长得好?饭最养人,菜不养人。”母亲要是看到我躲在最后,将锅里焖饭里面所有的菜都盛走,躲在一个角落吃的时候,免不了一顿唠叨。如果是说了不理,母亲又发现我溜到厨房去找刚刚被她端走的、我辛辛苦苦从米饭里挑出来的战利品时,问题就严重了,屁股上肯定要挨几巴掌,然后哭哭啼啼的,乖乖的吃大米饭。这个时候的情绪,总感觉那碗大米饭比一碗泥土还难下咽!
母亲的节俭是有原因的,家里节约出来的大米,母亲分成几份,周末拉着板车,一大早到城里卖了,换成钱补贴家用。有时,也从城里带回点新鲜玩意儿给我,我拿着在村里左冲右突,一大群小屁孩跟在后面,俨然成了孩子王。只是有一次,母亲卖完米回家,哭了,哭得很伤心,一问才知道,城里人把她叫“米贩子”,因此,在很长时间里,我都认为“贩子”这个词是个很不好的词,因为母亲不喜欢这个词,这个称呼。
母亲虽然节俭,却很有商业头脑,农业生产搞得好,家里养了鸡,养了猪,某几个年份还养了一头羊。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全部都种上了地豇豆这类生命力顽强的“下贱”菜蔬,没有一点浪费的空地。家里鸡蛋卖一部分,家里粮食卖一部分,菜油也有多的,也能卖,特别是卖棉花。村里人总是等棉花贩子上门来收,母亲却能拉着板车将棉花拖很远去,卖一个村里人都感觉吃惊的价钱,母亲总能找到出价更高的收购点,不管是小东门、关厢,还是黄金桥。以至于母亲在村里以平常价收购一部分棉花,再用人力拖到某个收购点,以赚取那村里人看来很可观、实则微薄的差价。有一年九月,棉花开采,我以母亲卖棉花为题材,写了一篇作文《九月》,却不经意间在《麻城市中小学作文颉萃》上发表,让母亲骄傲了很久。那年,我读初二。写到这里,才发现,貌似现在也是九月,这几天下村,见田地大量抛荒,好不容易见到几片庄稼,却歪歪倒倒,参差不齐,杂草丛生,让人不禁叹息。现在的农业比较效益低,一亩地一年的产出,还不如外出务工一天挣的多。现代商品经济时代,将原来农村的格局荡涤得七零八落、万般萧条。这是农村之幸,还是农村之不幸,我想,谁也不敢现在就下结论。
日子就这样清苦而有滋味,毕竟充斥着豇豆焖饭和各种乡土的清新。直到某一年,母亲和父亲去帮工,从脚手架上摔下,去世了。多年艰辛,父亲苦苦支撑,中途屡次面临辍学。直到大学毕业,外出闯荡,考上公务员,又回到麻城。很多事情淡忘了,很多情绪收敛了,我学会了像猫一样,安静的观察这个动荡的世界,和世界上匆忙好笑的人和事。
离家千里,独感悲凉之时,最需要的莫不是一碗豇豆焖饭么?艰辛打拼,身心俱疲之时,最需要的不也是一碗豇豆焖饭么?家有豪宅豪车,身披金裘银腋,口啖海参鱼翅,能够养活你的,不也是仅仅一碗豇豆焖饭即可?有时路走的远了,都忘了最本真的追求是什么。现代人的浮躁病,我想,就是离开了土地和农村所致的,离开了能够种出稻米和地豇豆的土地,无根无系,怎不浮躁,怎不漂泊,怎不随波逐流?
前个周末,妻子说到她龟山老家打板栗,想着好玩,便去了,可还没有打上几挑,就累得不行,满头大汗,手脚发酸,挑着板栗下山时,肩膀竟然磨出血泡,最后,干脆丢了挑子,提着鱼竿,拧着网兜,到山下一处野池塘垂钓去了。看来我也是退化了。清苦的时代,我们这一代还算是赶上了个尾子,可是我们的后代却不会知道,她的父辈,她的祖父祖母辈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们的后代一出世,就能住进商品房,在超市买菜做饭吃,她一定不会知道地豇豆和稻米在成长中是什么样的形态,她也不一定有兴趣去了解。这就是一代一代的宿命,这就是一代一代的生活。
我想,下一次,再到丈母娘家时,我一定会说:“妈妈,做一顿豇豆焖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