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你在天堂还好吗

一年前的一个星期六，下午六时许，随着一声哭号从屋里传来，头也不回的划过天际，我便知你离开了我们，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去了我们未曾到过的世界，一个我们好奇、敬畏却又终将抵临的世界。未曾想无意间由于计划调整而提前回家，会使我们的见面成为诀别，悲痛之余却又倍感庆幸，庆幸我还能赶在你弥留之际，陪你走上最后一段美好时光。我相信这是上天安排的，虽然我从来不信奉上帝，但这回我信了。佛说：仁者天堂，恶者地狱。我知道你肯定是上了天堂，所以一年以来我最想对你说：外公，你在天堂还好吗？

回想我们一起相处的十几年，和大多数人一样，没有经历什么大风大浪，只有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可就是这安稳、这平淡却愈发让这份亲情历久弥新，始终不散。

依稀记得从我记事起开始，就和你在一起，由于爸妈工作忙，便将我托付于你和外婆。与我生性活泼好动坐不住一心只想往外跑相比，外婆则是标准的宅，从早到晚足不出院，遛我的责任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你的身上。每天上午你都准时牵着我到一座位于国道旁的土坯房里，给我点上一份面饼，然后和熟人兴高采烈的杀上几盘。坐在一旁的我，一边吃饼，一边观望战局的变化。虽然什么都不懂，却并不妨碍我的捣乱，趁着你们不注意，偷拿几个子儿，扯几下头发，但无论我怎么折腾，你们都似乎无动于衷，只顾专心下棋。而我则颇有被忽视的感觉，依旧不依不挠地继续捣蛋着。累了，就坐下来吃口饼；歇息好了，就继续折腾。几盘下来上午已过大半，而我的饼却仍未吃完。在简单的告别后，你便又牵着我回家做饭去了。如今土坯房早已不在，昔日下棋的熟人恐怕也已作古，关于你的最初记忆就像那面饼一样，一片空白，毫无味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心智日趋成熟，关于你的印象也逐渐清晰。你不是圣人，七情六欲，应有尽有，私心杂念，一应俱全。在你身上可以发现任何构成常人最基本的元素，除此之外老实憨厚、勤劳简朴、善良诚恳又带有一丝笨拙，这些都在我的脑海里刻下了深深烙印，我想这无不与你的人生经历有关吧。知道更多关于你年轻时的事，还是在你走了之后与外婆聊天时得知的。你和你们这代人一样，身上都刻着命苦两字。你出生在炮火连天、民不聊生的战争年代，出生没过几年便相继丧父丧母，兄弟几人互相扶持艰难度日，忍饥挨饿、挨冷受冻是常事。好不容易熬到十几岁，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同时减轻家里的负担，便毅然参军，成为北京军区一名光荣的铁道兵，而这一去就是五年。退役后你又被分配到十堰，参与了二汽的筹建。由于条件艰苦，加上思家心切，你曾几度写信给外婆想要逃回来，但都被外婆阻拦了下来。对此你是得感谢外婆的，因为如果当初要真是如你所愿，恐怕你的一生都会被葬送，那么后来你也不会和外婆结婚，自然而然就不会有我的母亲，也就更不会有我了。好在你清醒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安心的投入建设。二汽建设完毕后，你又被分配到了武汉铁路局，成为一名编制内的国家工人，多少人羡慕就是不得，而你为了回到外婆身边，毅然和下放到麻城的武汉女青年互相调配，最终成为了市火柴厂的一名普通工人直到退休。在成全别人的同时，也成全了自己。

与我早逝的爷爷相较，你的脾气要好得多，基本上不见你发脾气，亦未曾见你和谁动过手。十几年里，你没打甚至连骂都没骂过我一回，不仅对我如此，对表弟表妹亦是如此。平时在家里，家务活基本上全都是你包，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样样在行。对外婆的照顾更可称得上无微不至，只要是外婆的要求你都照单全收，千方百计的满足，生怕她有一点委屈。可是有一点你始终都满足不了，那就是文化差异造成的思想鸿沟。外婆是名干部，读过几年书，加上自身的努力，也算颇有文化和建树，退休后赋闲在家无事可做便渴望与你进行深度交流，而不仅仅局限于酱醋油盐的家庭琐事。但你是个工人加半个文盲，连识字都成问题，脑袋又不很灵活，所以外婆很失望，只好通过拾掇院里的花草来打发时间。日子就这样过得平淡而安逸，但这并不证明你们之间就没有矛盾。你和外婆也有吵架的时候，但基本上都是外婆在训斥，你在倾听，很少还嘴，每回都是外婆赢。我知道这里面除了你嘴拙的原因外，更多的是你的忍让。

而在这里又不得不说说你炒菜的手艺了。抛开其他不谈，每回到你家的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你的菜炒的好吃，在我看来比母亲炒的好。你炒的菜有两个很明显的特点：一个特别熟，不用过多咀嚼即可下肚。我知道熟是因为外婆的牙齿不好，吃不得半生不熟的东西，所以每回炒菜你都特别耐心，但从不厌倦，没有任何微词。另一个则是味道好，我一直不知你是怎么炒出如此美味的菜肴，尤其是冬瓜排骨汤，口味鲜，汤清宜人、性凉而味甘。像我这样在家从不吃排骨的人，到你家每回都要连带着汤吃上一大碗，母亲还因此对我颇有怨言。直到你走了后，谜团才解开。因为你喜好重口味，尤其热衷于各种调味料，炒菜时总喜欢加上一点。但怕我们不适应，所以总是待到我们吃完后，你才将剩菜以自己的口味再炒上一遍。而此十几年来我却从未发现。你知道我喜欢吃饺子，每年冬天总会包饺子，送上一大包到我家。你包的饺子皮厚个儿大，饺馅儿饱满，常常吃上十几个就已经撑的不行。记得最近一回吃你包的饺子，还是在高三快过年时，由于皮太厚，回锅煮了几次就是不熟，因此只得作罢。未曾想这是最后一次吃到你包的饺子，要是早知如此，我肯定会不顾一切的把它们全都吃完。

到了高三下学期，你因发脑干出血病倒了，从此就没有站起来。你前后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其中近三分之一是在重症监护病房度过的，很多次命悬一线，徘徊在鬼门关口，但你都顽强地挺过。其间经历了气管切开、抽痰、上呼吸机等各种痛苦，但你始终没有大声呻吟和叫唤，连医生和护士都被你的坚强和勇敢所感动，亲切地称你为“勇敢的李爹爹”，并将你的事迹写在医院过道的小黑板上，以激励其它受病痛折磨的人。住院的日子，你老吵着要回家，我们知道，一生节俭的你害怕花太多钱，给女儿们增加负担。善良又朴实的你啊，在生命的尽头，想到的还是儿女，而不是自己。出院回家的时候，你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命若游丝。所幸的是，回到家中，或许是因为心情好转，或许是因为调理得当，你的食量渐渐加大，脸色日渐红润，除了不能站立之外，其它各项生命体征都非常正常。而这一切都在一年前戛然而止。

一年以来，我一直深感愧疚。因为你一直都很爱我，而我却深深的辜负了你，辜负了十几年来你对我的浓浓关爱。在你病重期间，我没有经常去探望你、陪陪你，只顾自己在外面潇洒，全然忽视了卧病在床的你。每回看你也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便匆匆离开，但你似乎从来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很高兴，一听说我来就努力地抬起、抬起着早已麻木的手臂，用嘶哑的嗓音喊着、喊着只有少数人才能听懂的话语，护工说你是在向我打招呼。而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其实远远不仅如此，对于你的谆谆教诲，我却并没有完全遵照；对于你的要求，我还相差甚远。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让父母担心失望。尤其是在高考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一度很茫然，丧失了生活学习的热情，就像失去罗盘的帆船，只得到处去流浪，颓废麻木的很。虽然如此，但我始终未曾忘记你的教诲。好在后来及时找回了自我，找回了方向，找到了自己应该走的路。这才慢慢静下心来，朝着自己的目标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而不是整天沉溺在抱怨与悔恨的无边汪洋之中。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世间总有许多美好摆在我们眼前却未曾被注视，只有美好不再时才幡然醒悟，反过头来去苦苦回忆、苦苦追寻，无奈如何追忆都一无所获，为此常常哭的死去活来，伤的支离破碎,悔的肝肠寸断。这都是何必呢。而我也因此更加地珍惜现在，珍惜这眼前的美好。

俗语说好人永世平安，愿你在天堂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