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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莱坞为何青睐莎士比亚?
——兼谈莎剧由舞台向银幕转换的艺术效果
辉 晖
作为“世界梦幻工厂”的好莱坞对莎士比亚一向是青睐有加的。在好莱坞历史上,从大卫·格里菲斯导演的第一部莎剧《驯悍记》起,每隔一段时间,好莱坞总会将几部莎剧搬上银幕,其中《罗密欧与朱丽叶》、《奥赛罗》、《朱利亚·恺撒》等都被改编过十多次。近几年来,好莱坞又掀起一股巨资竞拍莎片的热潮。以至在1996年的圣诞节期间竟有四部莎士比亚影片:《寻找理查》、《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雷特》和《第十二夜》同时在美国上映。
显然,在好莱坞那些制片人、片商和经纪人眼里,世界一流的戏剧大师——莎士比亚是一块值钱的金字招牌,莎剧也永远是一棵根深叶茂的摇钱树。同时,在这些商业炒作的背后,我们更注意到,莎剧那凌越百代、光芒万丈的艺术丰采也让好莱坞电影人心醉神迷,他们有关电影的光荣和梦想也与这戏剧的经典以一条隐秘的血脉紧紧相连在了一起。在他们眼里,莎士比亚三十七部剧本不仅是舞台最好的脚本,也是拍摄电影的最好剧本,因为莎剧在许多方面都正好契合了他们理想的电影观念。
首先是表现意义重大而深刻的主题。莎剧以《圣经》原型为基石,洞若观火地观察人类的生活和世界,在其不同类型(包括喜剧、悲剧、悲喜剧、历史剧和传奇剧)的剧作中变化出不同的辞章,产生万般瑰丽的景象,深刻揭示出各种反映人类生存本质的永恒的文化母题,如爱情、战争、死亡、正义、邪恶、自由和命运等等。大致又可分为两种来看:一种是在《仲夏夜之梦》等十多部爱情喜剧中借歌颂男女之间纯真而完美的爱情,反映莎翁对人类光明、自由和和谐欢乐生活一面观乐而浪漫的体认;一是在《奥赛罗》《李尔王》《麦克白斯》等悲剧在描绘正义与邪恶,光明与黑暗的反复较量中表达了他对人性之恶及人类文明堕落的忧虑和失望。好莱坞惯以大题材、重主题取胜,他们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用不同的镜头语言“激活”莎剧,实际仍是纠葛在莎士比亚曾迷恋过的有关人类生存的文化主题上,让他们重新发出那亘古的神秘光芒,并激起观众的共鸣。
其二是富于戏剧性和艺术真实感的故事情节。莎士比亚在剧作中多大多采用误解和欺骗、乔装打扮、装疯假死、假杂扮以及悲剧和喜剧交叠等戏剧手法,巧妙营造出不同的现实中或内心世界发生激烈冲突的各种复杂情境,使剧情波澜起伏、变幻莫测, 形成了强大的戏剧张力。如在《错误的喜剧》中,由于两对主仆安提勒斯兄弟和德洛米奥兄弟分别长得一模一样,到处被人误认,使矛盾冲突盘根错节,喜剧气氛愈演愈浓;加上剧情集中在一天之内,发展十分急促,因而带来了动人心魄的戏剧性效果。同时,莎士比亚也决跳不过生活中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刺激场面,如《李尔王》三幕七场中表现康瓦尔公爵挖掉葛罗斯特伯爵眼珠时的血腥残暴的恐怖情景就是如此。这些貌似荒诞不经实则艺术地表现了生活之真实的故事情节也是好莱坞所乐于表现的。
其三是戏剧艺术光芒的中心——个性真实,鲜明的人物群像。在“描写人物性格的博大天才”莎士比亚的笔下,首先令好莱坞最易倾心的是一群多情而聪慧的俊男靓女。如《第十二夜》中的公爵奥西诺和薇奥拉、《威尼斯商人》中的巴萨尼奥和鲍西娅、《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雷特》中的哈姆雷特和奥菲莉娅等等,她们都以各自的心态和火热的性格在不同的生活情境中呼吸、相爱、苦恼和欢笑,都有着真挚爱情的放纵,却没有肉欲的粗俗。特别是其中的女性形象,莎士比亚更是以“怎样一种童贞的纯洁性写成的!”(泰纳语)因而好莱坞的青春影星纷纷以饰演莎剧中的这些“世纪情人”为莫大的荣耀。同时,莎士比亚塑造的那些“沉重无比”的君主王子、英雄奸贼等也各以其血肉丰满、呼之欲出的形象让好莱坞爱不释手地再搬上银幕。甚至像滑稽人物如《亨利四世》中的约翰·福斯塔夫也堪与悲喜剧大师卓别林所塑造的夏尔洛形象媲美。
其四是精彩绝伦的台词。莎士比亚能够随心所欲地驾驭语言,使各个人物的台词均与其各自的身份、地位、性格及当下的情境相慰贴。其中既有俊男靓女文雅优美的咏叹,又有村夫野妇打情骂俏的秽语,既有君主英雄慷慨雄壮的演讲或者“生存还是毁灭”的大段内心独白,也有智者小丑滔滔不绝、妙语连珠的诨话。同时,莎士比亚在相似的人物身上还可以随意调节他们的语言风格。如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两个情人运用了无穷无尽的隐喻,热情奔放的夸张、双关语,绵绵不绝的情话,宛如夜莺在春宵的相对鸣啭;而在《无事生非》中,贝丽丝特和斐尼狄克这一对恋人则用唇枪舌剑的口角,捅了马蜂窝一样的讥讽和嘲笑来曲折地表达他们的爱情。这些精彩绝伦、风趣横生的台词也正吻合了好莱坞擅以妙语连珠的对白取胜的口味。
总之,作为剧本中的顶尖之作——莎剧以其完整而永恒的艺术精髓契合了好莱坞电影人的电影理念,也为他们将剧作改编为电影打下了深厚结实的艺术基础。
莎士比亚是在伊丽莎白女王统治后期和詹姆士一世统治前期进行写作而崭露头角的,他的剧作因而成为那个狂放雄浑的盛世时代的生动见证,当时的演出条件尽管简陋,但莎士比亚却以其剧作的强大艺术魅力征服了英国的观众,包括伊丽莎白女王在内。从此,莎剧在舞台上常演不衰,并被改编为歌剧、舞剧,诗剧等更纯的剧种。今天,在世界各国的舞台上,莎剧依然异常活跃,莎剧在舞台是的生命之树会永远常青的。
然而,正如歌德在评价莎士比亚曾正确地指出的那样:“对于他的伟大心灵来说,舞台是太狭窄了。”应该看到,受客观时空限制的舞台,在上演莎剧时确实存在着种种欠缺和遗憾。要弥补这些缺憾,舞台艺术本身是无能为力的,换上一种更生活化、大众化的艺术表现形式,这就是比莎士比亚晚生了几百年的、最初仅作为戏剧附庸的电影艺术。
与戏剧舞台艺术相比,电影艺术不仅批判性地吸收了戏剧舞台等艺术以表演和念白见长的精髓,还运用它独特的蒙太奇等电影语言表现出鲜明的创造性写实的艺术特征,因而更能全面、真实而又灵活在再现莎剧的艺术风貌。好莱坞及英国等地的电影人以其改编成功的众多的莎士比亚影片证明了这一点,在这些莎士比亚影片中,在舞台是捉襟见肘的表现战争、暴风雨等情境场面,运用了电影语言来表现则显得游刃有余,且更富有艺术的生动性和真实感,在莎士比亚原剧作中竭尽腾挪变幻之能事的故事情节化的画面和声音,得到淋漓尽致地表现。如获1946年奥斯卡特别奖的好莱坞红星奥立佛在导演并主演的《亨利五世》一片中,在影片拍摄阿金库尔之战这场重头戏时,奥立佛在爱尔兰一个“富有诗意的原野上”自由驰骋,头戴假发身穿笨重盔甲,指挥着他的六百五十名爱尔兰的临时演员与一百五十匹马展开厮杀……最后在银幕上逼真地再现了莎士比亚原剧中所描述的阿金库尔之战的气势宏大的壮观场面。
而且,莎士比亚的剧本是“以画家眼力构成的有形图画”,在他的生花妙笔下充满了如海洋的波涛般涌荡的绘声绘色、情景混融的细节。如在《哈姆雷特》第四幕第七场时莎士比亚就借王后之口详尽地描绘发疯了的奥菲娅在水里淹死时的惊艳动人的情景,这在舞台上是很难完整地再现出来的,但是同样由奥立佛导演并主演的影片《王子复仇记》中却得到了真实清晰的再现。同样,在拍摄哈姆雷特与雷欧提斯决斗的高潮戏时,奥立佛充分运用电影的移动摄影、俯仰角度等手法,展现了他出神入化的演技,特别是在最后的复仇时刻,他从十四英尺高的高台上猛扑而下刺杀国王,凌厉的气势无与伦比。最后此影片捧得了1948年奥斯卡最佳影片、男主角、美工和服装设计四个金像。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莎士比亚的剧本也许更适合于通过电影这种形式来表现。电影不但能像舞台艺术一样传莎剧之“神”,更能写尽其形。它给予观众的艺术冲击力较之舞台表演给予观众的艺术冲击力要强烈得多。
当然,由于莎剧毕竟是提供给舞台上演用的,有时未免“台气”太重。如果原封不动地搬上银幕,必然有损于电影的艺术效果和观众的审美情趣。因此,在将莎剧改编成影片时,需要在基本保持原剧内容和风格的基础上作些适当的加工。但是,好莱坞在改编莎剧中出现一种倾向,即为了迎合当代观众的趣味而随意删削、歪曲原剧。如澳大利亚籍的电影导演巴兹在改编《罗密欧与朱丽叶》时,将原剧发生的背景由古老的充满世仇的意大利维罗纳改为一座现代化的、充满暴力、有着复杂拉丁化背景的滨海城市。在景片中,除了罗密欧、朱丽叶二人大致保持了莎剧原有的人物特征外,其余的人物几乎全有改动。两大家族仇杀的武器也不再是冷兵器,而是手枪。这样一改动,莎翁这部古典的爱情悲剧几乎沦为了当代好莱坞版的艳情枪战片了。更有甚者,好莱坞的一些编导们还挂羊头卖狗肉,在莎剧之名下贩卖与原剧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如以《马克白》之名就拍过马克白的各种轶事野史。艾尔·帕西诺导演的《寻找查理》也不是寻找莎剧中的“查理”。
歌德其实早已批评过在舞台上这种随意改变莎剧原汁原味的轻率态度。他说:“广大观众应该受到尊敬,不能像小贩从孩子那里骗取钱财一样去对付他们。你奉承观众,应该像对一个惹人喜爱的孩子一样去纠正他开导他;而不能像对待孩子似的,娇纵溺爱,使他永远错下去。”这同样可以引用来看待好莱坞改编莎剧的不良倾向。当莎剧的改编者还没有让观众领略莎剧中“优美的东西”时,将莎剧改变得面目全非,盲目塞进观众喜欢的低俗的内容,这无异于焚琴煮鹤,会既对不起莎翁,也对不起观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