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

（一）

文涛休假回家，拎着大包小包，人未至声先闻，一声比一声急切“妈，我回来了……妈……妈……”，又叫了几声，没人应。他把行李一放，推开厨房门一看，果然在厨房里。他娘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眉：“怎么又黑又瘦了，不是说坐办公室？”文涛咧着两颗大门牙一笑：“没瘦，黑点好，黑点健康，再说肥肉都长成肌肉了！”说完，文涛装模作样地紧了紧胳膊。

文涛是独苗子，虽说家里条件不好，但从小到大家里从未让他饿着冻着苦着。这回要不是他大舅说在广州包了个工程让文涛去做监头，说是坐办公室，不然文涛娘死活也是不肯让文涛去的，几百公里远，一年下来也见不了几次，文涛娘在家每每想起就急得眼泪直流，可在娃面前愣是一点没透漏，总是说家里好着呢，莫担心，在外照顾好自个。

“对了，下次得跟他舅说... ..”文涛他娘心理盘算着。“妈，整啥好吃的呢？”文涛扯着嗓子问，打断了她的思路。

“呐，你最爱的油泼面”她嘴往案头上一努。只见，光滑的白面团已被切成两半，其中一份已经被揉成一张大圆饼，用擀面杖擀成了圆形面皮，厚薄均匀，接下来用刀在上面滑溜出约拇指宽的面片，等锅里的水烧开了，捏住两头在案板上敲打，顺势拉长，轻轻放入锅里，顺便烫两颗小白菜。面条浮起即可捞出放入大碗，摆上烫青菜，浇上调味汁，撒上蒜末和辣椒粉，锅中烧热油后浇在辣椒粉上，撒上葱花。滋溜滋溜吃上一口，美极了。

“傻了，愣着干啥子，让你去地里扯点葱、大蒜来调面。”

“好嘞，我快去快回。”

（二）

山里吃午饭吃的晚，此时快下午1点了，文涛肚子早已饿的咕咕乱叫。中午的日头正毒，照到身上似明火烫一样。临近菜园子，远远望去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映入眼帘，郁郁葱葱的小白菜在阳光下闪耀着绿油油的光泽，颗颗红辣椒晃着小脑袋，黄瓜沿着枝头攀援直上，开满黄色的小花，紫色的茄子也毫不示弱，偌大的个头倒掉在篱笆上，可爱极了。

此时，文涛却无心欣赏，眉头紧索。其实他舅那的工作早就没做了，说是监工也没个具体事儿，一天到晚在工地上乱晃荡，没啥正经事，他一个大小伙子哪受着了这个啊。他宁愿轮着大锤砸石头，卖气力，也比干坐着强。于是，刚好干满一个月。他就跟他舅提出自己要出去闯荡学一门手艺——唱歌。打小他就喜欢唱歌，中学唱歌比赛还得一等奖哩，好不神气！从前，在放学路上，上山砍柴时，做农活时，高兴时，伤心时，他总要来一嗓子，唱完，心里爽呐。他舅听了他的想法，半晌，啥话也没说，只拿出一根烟，点燃，猛吸了一口，顺势坐在工地的一块大石头上。远处是万家灯火，近处是几个打赤膊的汉子，三三两两勾肩搭背，晃晃荡荡地骂着脏话走过。一口烟慢悠悠地吐出来，呛得文涛只皱眉，他舅却不以为然，“涛毛，真的想好了？”

“嗯嗯，我想好了。”文涛小心看一眼他大舅。

“中，我就知道留不住你。”半晌，他舅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土，一步一步走远。第二天临走时，行李里多了1000元。就这样，舅甥俩似乎达成了某种君子协定，谁也没跟文涛他娘说。想着想着，文涛也渐渐释然了，反正他娘不晓得就行。只是该不该告诉他娘呢。

（三）

“涛毛，回来看看你妈啊！”前面有人喊他。

“是哇，堂哥结婚，我顺便回家看看。修德爹日头这么烈，你还在地里弄啥嘞？”文涛答。

“好娃子，你娘不容易呀，你爹死的早，她一人把你拉扯大，吃了好多苦呐，你现在能挣钱了，要懂得孝顺哪！”他顿了一下，“你来菜地里是找菜是吧，呐……我这刚摘的辣椒、西红柿、黄瓜都给你，我一个在屋里也吃不完，快来拿撒。”老人朝他笑眯眯地招手。

“哎，现在年轻人都去大城市打工去了，家里田地都荒芜了，真是看相不得。过些年，要把祖祖辈辈吃饭的手艺都丢干净了，这活儿不能绝呀！”身后传来一阵喃喃自语。

“咦，叫你去地里扯点葱，你咋整这么多菜回来”，文涛娘惊奇嚷道。

“前头道场旁边的修德爹爹给的，他说他一个人在屋里吃不完，就生拉蛮给我，我不得嘛！”文涛也是一脸无奈。

“你修德爹爹是爱你呢，他也是个可怜人，年轻时候在小学当校长多威风，老了老了，儿子媳妇都去城里快活去了，把他一个人扔在屋里，过年过节也不回来看看，作孽啊！罢了罢了，等过六月六的时候，我叫他来屋里吃个饭。”文涛娘边说边开始洗菜忙活起来了。

（四）

“结婚真是个麻烦事！”文涛躺在床上想。忙前忙后了两天，文涛一步都不想动，但是想着明天晚上的火车，他还是撑着疲倦的身子起来了。

“涛，咋不多睡会，这两天累坏了吧。”他娘心疼。

“妈，你别忙活了，快歇歇！”

“涛，我还没认真听你唱歌呢，你唱首歌给娘听听。”

说来就来，文涛张口：“生命就像一条大河，时而宁静时而疯狂，现实就像一把枷锁，把我捆住无法挣脱......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飞得更高......。”歌声悠扬伴着夜色蔼蔼越飞越远。

在歌声里，文涛娘思绪却飞远，“对了，下次得跟他舅说让他再多寄点钱给涛，孩子一个人在外学唱歌，再苦也不能苦孩子。孩子孝顺，不想让我担心。”文涛娘趁文涛不注意偷偷擦了擦眼角，“赶明个早起上山多掐点野菊花，趁着天晴，好晒干拿到镇上去卖，多攒点钱。”

想着，想着，文涛娘浑浊的眼珠又神采奕奕起来，干瘪的脸蛋也洋溢着笑容。（汪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