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笑话 一场论战

李贽辞掉姚安知府，来黄安耿家“天窝书院”讲学著书，是因与耿定理交好，两人都崇信王阳明“心学”。没料到，竟与耿定理兄长耿定向在学术上发生了严重冲突。耿定向时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兼福建巡抚，正遵制在家守父丧。他因曾创办“崇正书院”而声名鹊起，成为闻名全国的“理学家”。李贽则以主张儒、佛、道三教合一为己任，成为学界兴云作雨的蛟龙，连学界翘楚焦竑也认为他“可坐圣门第二席”。

初来耿家，耿定向表面上对李贽客礼相待，语言交流也很克制，只是时而调侃，活跃气氛。一天聚会时，耿定向讲了个自编的寓言故事：

说的是，一个人养了一池塘鱼，却苦于常有鹭鸶来偷食。于是，在池中扎了个“稻草人”。这“稻草人”披蓑戴笠，手持竹竿，活像一老翁垂钓，一动不动地站在水中。池塘主人想以此吓走偷吃鱼的鹭鸶。

起初，鹭鸶们见有人站在池中看护鱼池，只在池塘上空盘旋不敢落脚下嘴。后来，群鹭便试探着用嘴去挑衅草人，用脚去踩踏他。“稻草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鹭鸶这才慢慢发现，那个人一样的东西并非真人，胆子便大了起来，竟敢落脚到他蓑笠上拉屎尿。

池塘主人，见群鹭不怕“稻草人”，天天来偷鱼吃，就夜里撤走“稻草人”，自己披蓑戴笠，扮成“稻草人”模样，也一动不动地站在水中央。

日上三篙，群鹭来往如故，叼着鱼在斗笠上享受鱼的美味。那位主人屏住呼吸，两眼向上翻，猛一伸手，逮住了鹭鸶的长腿。被逮的鹭鸶拍打着翅膀想逃脱，“假、假、假”地叫个不停，却悔之晚矣。主人大笑道：“哈哈，你这愚蠢的盗贼，你大概还以为我还是先前那个‘稻草人’了吧？”

李贽听了说：“那鹭鸶叫嚷的一点没错。假，假，太假了！”

李贽这样说，是想借题发挥。他早看不惯耿定向自己利欲熏心，却道貌岸然地训导别人的伪道学模样，只是苦于寄人篱下，已隐忍多时。最近，他写了篇《童心说》，倡导做人要做“真人”，像“童心”那样“绝假纯真”。他认为，如今社会之所以充满假人、假事、假文、假货满天飞，大小骗子满街走，浮夸成风，是因为满口圣人言“假道学”的存在。于是，他也讲了一个故事：

有个叫张士简的财主嗜酒洒脱，对琐碎的家务不大关心。有一次，他让仆人将两千斛大米运输到下江吴中。没想到，运到吴中的米损失了大半。主人问仆人是什么原因。仆人回答说：“被鸟鼠偷吃了。”主人说：“好大的鸟鼠呀！恐怕像你一样，有个百几十斤吧？”

显然，李贽暗含讥讽，语有所指。

耿定向个地道的孔孟之徒。他认为，“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要求他的弟子们要实实在在地“寻孔孟血脉，走孔孟途径。”而李贽却主张“不以孔子是非为是非”，要与时俱进，实事求是。在他的观察中，耿是个十足的假道学、伪君子。有一天，争辩急了，他指着耿定向说：“你耿兄一张口谈论道学，就说别人为自己，你是为他人；别人专门利己，你专门利人；你可怜东家挨饿，又担忧西家受冻。在我看来，你所讲的不一定是你所做的，你所做的又是你所不讲的。我觉得你老兄连小商贩和庄稼汉还不如呢！因为他们亲身做这种事，口里就说这种事，做生意的就说做生意，种田的就说种田。他们言行一致，不说假话。而你们一伙理学家，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既可恶、可恨，甚至可杀、可剐！”

李贽的话直击耿定向的要害，其矛盾日益激烈。不久，李贽感到“天窝书院”并非安生之地，便应麻城友人之邀，来到麻城讲学。

然而，耿定向并未忘记李贽，号召自己的门徒对李贽大大肆冲击。李贽也一步不让，进行猛烈还击。

耿、李十年论战从此展开。其书信，后来收集在《焚书》中，在麻城公开出版。（刘宏）